卫国主帐大营之内，卫帝卫明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批改手中的奏折，只是，他批改奏折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心越皱越紧，直至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卫明转头看向门外，因为冬日寒冷，那帘子已经被紧紧地掩盖而上，但是，卫明知道，那帘子外面必定有自己的几个近卫军轮值看守在那里。
他随口问守在门口的侍卫，“现在几时了？”
那侍卫沉吟了一瞬间，转头看了看天色，赶紧回话。
“回禀陛下，已经是酉时中旬。”
“酉时中旬了啊。”
卫明盯着手中的奏折，微微失神，喃喃自语。
他突然问道。
“那队秦国人，还在等着吗？”
门口被卫明一脸发问的侍卫吓了一跳，赶紧回答。
“回禀陛下，臣，臣一直在守着营帐，不知道秦国使臣去向。”
他们几个人，今日当值，便是一直守在陛下营帐面前，知道有敌国使臣来访，也是听路过的人和熊将军来陛下这里禀报，怎敢擅离职守？
这陛下这么突然询问，莫不是觉得他们几个人都没好好看门，跑去到处游玩打听去了？！
那门口的几个今日当值守住卫国主帐大营的侍卫吓得各个脸色铁青，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深怕陛下是故意在探探他们的底细，看是不是有哪一个没有好好轮值，跑出去游玩去了。
“知道了，去把熊大将军叫来。”
卫国主帐之内传来青年帝皇的一句话。
“诺。”
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相视一眼，交流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皆是暗自舒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原来是他们想多了，陛下并没有试探他们几个的意思，脖子上的脑袋可算是抱住了。
有一个侍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卫国主帐之外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暗地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卫国被紧紧掩盖住的主帐之内，卫明早已把奏折改上，他苦笑一句，喃喃自语。
“是朕想岔了，守着主帐的侍卫怎会知道秦国使臣的踪迹？”
他低下了头，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掩盖住了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直至主帐之内的烛光突然被点亮。
熊飞昂先是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陛下万福金安”，然后转身便是对着门口破口大骂，他满脸怒火，眼底里冒着火气，唾沫星子随着那满脸的弄胡须一起乱飞。
“他奶奶的，你们这帮子没眼色的狗崽子，陛下账内的灯光都不知道帮忙点一点的？！他奶奶的，他老爷的，陛下养你们这帮子饭桶有些什么用，一点眼色都没有的！妈的！真的是气死俺老熊了！”
熊飞昂一阵阵闷雷似的怒骂骂得门口守着卫军主帐的几个小兵吓得缩起来了脖子，回忆起了熊将军怎么抽打犯错的小兵，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句，各个脸色铁青，头上冷汗连连，嘴唇发白。
“好了，熊飞昂。”
卫明微微皱眉，提醒了他一句，可以收敛了。
熊飞昂急忙转身抱拳。
“陛下，这帮子小兔崽子就是欠教训，俺老熊不在，竟然也不进来帮您点一下烛火，真是气死俺老熊了。”
也就是看准陛下好说话，一个不小心，这帮子人就偷奸耍滑，看他老熊回头怎么惩治这帮子小兔崽子。
卫明摆了摆手。
“无妨。”
能跟在皇帝身边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只怕是这帮子近卫早已经嗅到他心情不佳，所以有多远躲多远，一个两个不敢进来点个烛火，伴君如伴虎，莫过于如此。
卫明心里通透，也不再过多责备，毕竟这帮近卫军跟着他出生入死，多次在战场之中护住他的性命，甚至不惜以命抵命，这种小事，不必过多计较。
也正因为卫明性子如此，所以私下里，卫国人才人人称赞他是一个宽厚的君王，从卫明当太子时候是如此，如今他当了帝皇，更是如此，街头巷尾，卫国老老小小，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很少有人不陈赞这个新皇的。
心情不佳……
卫明突然愣住了，回过神来，咬了咬银牙，猛地捏紧了拳头。
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熊飞昂。
这时候的熊飞昂还是满脸愤愤不平，陛下不给他骂人，他就一派挤眉弄眼的样子，磨牙切齿，恨不得随时冲出去把那门口几个守卫陛下帐子门的侍卫狠狠抽打上一顿。
“那帮子秦国人怎么样了？”
卫明问道。
说起来这个熊飞昂就来气，他骂了一句。
“他奶奶的，陛下，俺竟然不知道那帮子秦国人那么能忍，竟然到现在一个也没有甩手离开！”
失算，失算了。
本来他以为给他们喝特地泡的凉茶水，饿肚子不送吃食，冷言冷语，他们便会气得甩袖离去。
“一个也没有？！”
卫明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熊飞昂。
“对，一个也没有。”
熊飞昂肯定道。
卫明抬头，看着对面肯定断言的熊飞昂。
熊飞昂此人，虽然心思耿直，但是素来不会弯弯绕绕，所以他不可能撒谎蒙骗他。既然如此，他所说的一切，便都是真的。
卫明眼神从熊飞昂身上移开，投射到了主帐之内的一个角落，眼帘微微盖上，眼神晦暗不明。
少女当日的言语历历在目。
她看着他，目光坚毅，却不是为了他。
——“皇兄，不管当日秦文轩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靠近了我，如今我俩已经是交心，我卫珠现在已经是自愿当他的妻。”
——“卫珠恳请皇兄成全，也莫要再徒增杀孽，让更多的百姓士兵平白丢了性命，这亦是父皇所不希望看到的，父皇一生所愿，只不过是为了百姓的安定富足，昔日卫珠嫁入大秦，不论原因如何，卫珠亦是希望能护住兄长性命，父皇心血，百姓平安。”
少女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日日惹事，大大小小闯了不少祸事，也经常受到他的训斥，却从不恳求他，今日，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低声恳求。
——“卫珠，恳求皇兄，成全。”
——“珠儿，你变了。”
—— “对，珠儿变了，所以皇兄，您不值得为珠儿做这一些，皇兄，收兵吧，回去吧，不要再打了，就算卫珠求皇兄，收兵吧。”
卫明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滴滴鲜血在熊飞昂看不到的角度滴了下去。
珠儿，你便是为了他，什么都肯做吗？！
你以前从不愿意为任何人低头，未出阁之前在大卫从来没有受过一点苦楚，是昔日卫国先帝太子皇后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飞扬跋扈，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磨灭不了的光芒。
然而如今，昔日你为了卫国出嫁却不愿意回卫国，为了秦帝第一次反抗我的话，不愿意回大卫，如今更是因为秦帝想求和，你便要为他反悔自己的誓言，回到卫国军营找我？！
卫明猛地抬起头，视线紧盯着卫国主帐的一角。
卫珠，你当朕是什么？！
卫明抬起头，看向熊飞昂。
昏暗的房间内，谁也看不清他眼白里渐渐浮上的丝丝血丝，包括他自己。
“朕知道了，下去吧。”
熊飞昂抱拳，后退一步，却在这时他沉吟一瞬，有些为难地开口。
“这，陛下，不送些许吃食过去吗？”
毕竟他们的大公主还在里面一起饿着肚子。
这卫国大公主，不是陛下的同胞妹妹，昔日陛下捧在手心里心尖子之上拿来疼爱的小人儿么？传言陛下宁愿自己受苦，都不愿意舍得她受到一点儿苦头，怎么如今她舟车劳累，陛下竟然愿意让她喝凉水？！饿着肚子？！受他熊飞昂的冷言冷语？！
卫明本来在伸手重新拿起奏折，熊飞昂的这一句话，让他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卫明突然冷笑了两句，微微盖上眼帘，掩盖住自己眼里莫名的情绪。
“不必了，他们愿意等，那就让他们继续等。”
等吧，爱等便等，又不是他故意让他们来的，让他们等的，他们自己找上来愿意来喝凉茶，饿肚子，那边顺着他们的意思呗。
等不下去，那帮子人自然便会回去了。
“下去吧。”
卫明又对熊飞昂重复了一句。
“诺。”
熊飞昂抱拳，快步转身离去。
只是在他即将离开卫国主帐之前，却在卫国主帐门口停住了脚步。
熊飞昂站在卫国主帐门口，看着掩盖下来的卫国主帐大门，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叹罢，他转身熊眉倒竖，胡须抖擞，一派恶狠狠的样子，瞪着门口守着的几个侍卫。
“看什么看，小心本将军挖了你们的眼珠子！你们几个，还不好好守着陛下的营帐，再敢怠慢陛下，陛下宽厚不跟你们计较，俺老熊先扒了你们的皮！”
这一个两个的，真的是胆儿太肥了点，现如今，连皇上都敢忽悠了，也便是皇上宽厚不与他们计较，真当皇上看不出来？！
就他们这一点儿小心思，皇上不说，不代表看不出来，不想计较，不代表不能计较，只不过是有些事情，陛下诸事繁忙，看破而不说破而已。
门口的那几个侍卫被吓了一跳，被熊飞昂站在主帐大门口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飞到了他们脸上。一个个不敢多说一句，赶紧站直了身子，手上抓着长枪，猛地往地上一扎，异口同声地喊道。
“是！”
“是！”
“是！”
“是！”
“是！”
“哼。”
熊飞昂冷哼一句，转身气呼呼地离去，脚印深深地踏在了泥土地里，足见这个天生神力的将军这事真的是气得不轻，要给这几个陛下门口轮值的侍卫点颜色看看。
他这个举动，吓得门口的几个守卫冷汗连连，赶紧再一次站直了身子。就怕下一瞬间，那脚印不是落在了泥土地上，而是落在了他们身上，到时候，缺胳膊少腿都是轻的，一步小心小命没了，也是正常。
待熊飞昂走远了，门口的几个守卫军才面面相觑。
“这天都黑了，今儿个送饭的怎么还没来？”
“是啊。”
对面的守卫军也纳闷道，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眼睛一亮。
“看，这不就是来了嘛。”
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那个送饭的火头军迈着小碎步，低着头，手上举着盘子，在他们说话直接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这时，卫国主帐的守卫军回过神来，拦住了那个送饭的火头军。
“站住，你怎么这么眼生？”
那送饭的火头军急忙弯了一下身子。
“回大人，小的是新来的。”
那侍卫凝眉，上下凝视了他一眼。
“原来经常送饭的那个呢？”
那火头军恭敬地回答。
“回大人，原来送饭的那个人今儿个病了，所以是小人前来。”
“等等。”
那侍卫突然叫了一声，把饭菜端过来。
“是。”
送饭的火头军恭恭敬敬地把饭菜端了过去。
两个侍卫左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银针，插进了饭食里面，另一个对送饭的火头军说道。
“把你双手抬起来，我们搜一下身子。”
“是。”
送饭的火头军不急不慢地抬起了双手，那侍卫上下搜查了一会儿，对那验饭的说道。
“没什么问题。”
验饭的侍卫也点了点头。
“我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那给火头军搜身的侍卫倒退了一步。
“行吧，你进去吧，机灵点，陛下心情不好，别惹怒了陛下，送了饭就走。”
那火头军急忙弯腰，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提醒。”
然后，侍卫掀起了帘子，送饭的火头军端着菜盘子，进了卫军主帐。
主帐之内，卫明正在批改奏折，他写着写着，突然心神不宁，笔在奏折之上狠狠划出一道。
卫明抬起头来，猛地把笔往旁边地下一摔。
狼毫笔在地上滚了出去，喷溅开来不少墨汁，被一双玉白的手捡起，那手十指青葱如玉，和火头军那漆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主帐之中突然悠悠地响起了一句话。
“既然陛下如此心神不宁，又为何狠心不见，在此自我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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