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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权的衣上有血迹,楚芊眠恼了:“省里的大人不肯交出首恶吗?”

由夏县官和经手书办的供词,指出送姑娘和珠宝给谁。最有力的证据,是两封书信。

打县城是内乱,打省城更是内乱,俞太傅让铁权以西宁世子身份去找省里如今负责的汪大人,让汪大人铲除首恶。

如今看来并不顺利。

“是。”铁权回道:“姓汪的一开始不想理我,说西宁王府管不到这里,让我拿父亲的正式公文给他。没过两天就变得客气,请我吃酒席。我想这是鸿门宴,我一打听,头天夜里他接到益王书信,益王赠送他一批珠宝,让他帮忙擒下咱们这一行人。”

“表哥凶险吗?”楚芊眠紧张,明明铁权好好的就在她面前。

铁权满腹心事,也让表妹的神色逗得不得不轻松,挑眉故意一笑:“就凭他?也配!我打听明白以后,就带人赴宴,让我当场拿下他,让他交出益王书信。”

“信里写的什么?”

“信里写着,说我们一行是父亲派往各省的奸细,说我父亲别有居心。益王出兵五千,让汪大人出兵五千,把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全歼在路上。”铁权重新阴沉脸:“表妹,咱们该走了,这两个月里解救广白城,在附近种地,官道也清理出来不少,咱们的药草还足够,大家每天喝些,撑到长江边上没有问题。”

“那难民呢?汪大人会对他们好的吧,益王怀疑舅舅,却也会对难民们好吧。毕竟,他拥立二殿下,离开百姓可不行。”楚芊眠头一个想到的还是救下来的这些人。

她辛苦救下来的,自然要珍惜。这是人命,自然要珍惜。

铁权沉吟一下,如实的告诉楚芊眠:“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而咱们的责任是把太子送到江南,好好的隐居下来,等待诸省聚会那一天,一举收复人心。”

楚芊眠黯然。

脑海里让“一将功成万骨枯”震得嗡嗡作响,让她一时半刻的不能回答,好在她从不自作主张:“请太傅来,请上官夫人来,请舅母和花夫人,请爹爹母亲来,咱们大家商议。”

在她心底,留一线希望于太傅会说留下,至少到难民们有自主活命的能耐。又系希望于上官夫人说离开,要说最重要的,谁能和稷哥相比?

大家围拢来,多出来不请自来的两个,一个吕胜,一个樊华。

小郡主眼巴巴看着,很想凑个热闹,但是张春姑笑道:“咱们去没有用,走吧,跟我到地里看看,如今咱们种的地方多了,这一转,骑马也得半天,就这还转不到远处去。可见人人都种地,和种地的重要性。不信你看稷哥?”

太子蹲在会议的旁边,他种的另一小片地,小嘴里念念叨叨。这是他每天的功课,让瓜果快快长大。

小郡主就和张春姑走开。

俞太傅愁眉不展,如实的来说,只有楚姑娘这还带着天真的好心眼儿姑娘,把什么都往好处想,才会认为汪大人和益王兵马出现在这里,会不改最近的安宁繁茂。

汪大人有这么好,他早怎么不来?

益王有这么好,他早怎么不来。

他抬眼对上官夫人,把这难题抛给她。

上官夫人也为难,嚅嗫道:“如果国舅在,如果……”如果国舅在,他会迎敌,如果国舅在,也会想法子让太子安全。

在他们的犹豫里,楚芊眠明白了。而楚云期见太傅和上官夫人都不说实话,他却不能隐瞒女儿。

“乖女儿,咱们放弃这里,带着太子走很容易。但是,这新建立起来的地方就有危险。”

父亲的话,揭开楚芊眠心里最后一片期盼的薄雾,她垮下肩头:“我知道了。”

难题到这个时候,重回到楚芊眠心头。

西宁王妃心疼她:“外甥女儿,对舅舅求救,让他出兵,咱们结结实实和益王、这起子贪官们打上一仗!”

花夫人女将军,她也赞成打。

楚芊眠就更加为难,早半个月,从铁权和舅母的神色里,她看得出来舅舅那里并不容易。

离开西宁以前,楚芊眠就知道关外蠢蠢欲动,想到关城内发个大财。这个时候给舅舅压力,外甥女儿未必太不懂事。再说太子虽重,关城亦重!

她抬起头:“自己的麻烦,自己尽力解决。”

她这一恢复精神,从俞太傅和上官夫人都抖擞起来,说声是。

“哥哥,咱们有多少难民?”

统计难民的事情也给了樊华。

吕胜不屑于管这件事情,吕胜的作用也大,他时常和难民中的商人交谈,试图找出最近而又粮食最多的地方,记下来,方便以后用到。

花小五、铁标是樊华的好帮手。

樊华觉得会议这般重要,理当请他离不开的助手出来。招招手,屋角后探头探脑的出来花小五和铁标。

原来,他们早就看到会议,本着一切热闹是凑出来的,早就想上来。

花小五拿出做大事的派头:“到昨天为止,有三万三千一十一个人。”

铁标笑眯眯:“我和小五妹妹把他们编成队,每队十个人,六个青壮年,带两个老人,再带两个女人。”

这话儿多提神,楚芊眠觉得力量又回来几分,会议气氛太沉重,就道:“哈,你们怎么会有这好法子?”

“父亲赈过灾,我知道。”花小五拍小胸口。

“我帮母亲舍过粥啊。”铁标一副想当然尔,标哥儿应该知道。

樊华为他们笑出满嘴白牙:“还有孩子。”

“咳咳。”

孩子不知愁滋味,花小五先清清嗓子。

“咳咳,”铁标跟上。

大家都笑起来:“快说吧,我们等着听,还有什么好的。”

花小五笑眉笑眼睛:“把孩子们二十个人一队,大的要照顾小的,大人们就可以专心种地,等有仗打,也是这样,大人们就可以专心跟着芊眠姐姐打仗。”

花小五和铁标,给楚芊眠增添信心。

楚芊眠的嗓音响起,和以前一样无所畏惧:“我的主意,是咱们总有离开的一天,这里的人们需要学会自我保护。咱们有三万人,益王和汪大人加起来一万人,三个打一个,哪怕用自己碾!也要顶得过去。再说,”

她停上一停:“也许他们留下来,会把这里治理的更好,咱们更可以安心离开。而算算日子,在这里逗留过久,也快到离开的时候。”

见太子离的太近,三周岁生日过去不久,太子听懂的话越来越多,让花小五和铁标把太子带到十几步外的菜地里玩。

这里,楚芊眠继续吩咐,对樊华道:“哥哥,这就集合难民们,把他们动员起来。”

对铁权道:“表哥,请你保证太子回西宁的道路通畅。”

对父母亲和吕胜道:“请保证太子安全回到西宁。”

好在,她起意救人,上官知又及时知会她,尽可以从容。离开西宁还不太远,她带出来的是长程军马,日夜兼程不过五到七天的路。

楚云期笑道:“胜哥枪法可以和舅哥相比,”

吕胜一听就明了:“我一个人护着太子离开,芊眠妹妹身边要人,”

牵涉到芊眠妹妹,吕胜的反应还是快,以至于说过以后发现上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芊眠妹妹身边,楚叔父和婶娘送稷哥不是更好,你们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

铁权鄙夷:“因为你枪法好,敢打我父亲。”

楚芊眠让他们不要争,也许大家一起上路,不是往西宁,而是继续往东回原籍。

这就召集难民,在这附近的不过五千人,站在一个土丘的前面。

楚芊眠手扯稷哥上去以前,对他笑容满面:“稷哥怕不怕?”

“不怕!”稷哥昂脑袋,昂出小脸儿上一片不由自己控制的高傲状。

“走,”楚芊眠带着他走上土丘。

“最新收到的消息,省里汪大人出兵五千,益王出兵五千,加起来一万人,”

下面这就乱了。

“他们是来抢粮食的吧?”

“粮食熟的晚,可瓜果青这些都可以吃了。”

“谁说粮食熟的晚,等到他们占下来,也就熟了!”

楚芊眠抬手阻止住:“听我说,他们未必就来抢东西。兴许,是来帮忙。”

“不可能!”

这一句话回的山呼般整齐。

“如果不可能,那你们就要把他们撵回去,让这里不再受到侵袭!”楚芊眠振臂高呼,同时,不会忘记给稷哥留几句话的空当。

她高高的抱起稷哥在怀里,背后是她的身子,身前用自己双手护住。

稷哥软软的嗓音高声喊:“不许抢我的地!”

“小公子说的好。”

下面有人自动的让停下来,稷哥再高声喊:“我也会打人!”

他的小脸儿灿烂的笑着,小嗓音奶声奶气,却带动下面群情振奋。

有提起锄头的,有举起棍棒的:“不给别人抢,再也不给别人抢……。”

铁权呼一口气,对母亲道:“还是表妹厉害,这就把士气调动出来。”一想,眉开眼笑:“到底是我的表妹,父母亲的外甥女儿。”这一把金子,应该贴自己脸上。

花夫人对花四姑娘道:“看,王爷就是有眼力,他放心外甥女儿以轻骑带太子入内陆,早就看到楚姑娘的本事。”

出身行伍世家的这二位,知道这个举动并不容易。

三万人分布的地方不小,楚芊眠用了三天,把大家内心维护自己的心情调动出来,汪大人的兵马越来越近。

铁权笑得不行:“一千人?哈哈,益王让他出五千,他就出一千人,笑死我了,益王所以成不得事。”

“为什么是一千人呢?”吕胜纳闷,见铁权笑得猖狂,从后面对他一巴掌:“问你呢,你往省城跑一回,他们有多少人,你却不知道。”

铁权动一巴掌:“就眼下来看,他们的人也就五千。你知道的,两年没好好种地,外省运不来粮食,全靠存粮,又是强盗又是内乱的,只余下这么多。”

吕胜翘起大拇指:“汪大人是个好样的,留下四千当家底,这种人要是不当官,我愿意收他当个管事,有备无患从来没错。”

随后两个人齐声道:“妹妹请发兵,先把汪大人撵回去。”

没有说赶尽杀绝,一来汪大人没有太多的恶迹,只是乱中自保的罪名。二来,他是个官。三来,益王五千人数很踏实,和汪大人拼杀不划算。

楚芊眠抱着太子,笑吟吟的依然不放弃期望:“先和他谈谈,如果他只是接收这里,愿意治理好,咱们就交给他,这就走了。”

铁权和吕胜两个人走下山,点起两千难民,外带三百个人,在路上合计出一个试探的主意来。

……

汪大人出兵其实并不高兴,周围官员的恶迹,他相信西宁王世子的证据都真实,但是他求的是乱中自保,等等有救援的那一天。

他没本事治乱,守得住省城,就觉得大功一件。所以他只出来一千,除去留家底的意思,还有就是不想真的得罪西宁王世子。

汪大人觉得自己早就看明白,乱了,皇上不知真和假,几位王爷手中有兵有粮,不逞威风的话,过这村就没这店。

问题是,与他有什么关系?西宁王和益王要打,就打好了,他为什么要出兵?

就因为益王手中有二殿下?

就因为在最乱的时候,省城几乎让攻破,而益王援手?

拥立二殿下的益王,为这天下做啥都应该。他不帮自己解决全省危机,却保住省城后就走,汪大人还恨着他呢。

带着一千人,晃晃悠悠走的足够慢,但他没有想到,益王比他还要慢,最早到的人,是他。

“大人,前面一队乱兵旗歪马斜的过来。”

“看清楚是谁?如果是益王的兵马,咱们这就还他的人情。”汪大人吩咐下去。

旗歪的根本看不清楚,等到近了,才发现来的人是西宁王世子。

铁权满身狼藉,看不清是血还是脏,大口喘着气:“大人救我,益王……他们屠杀难民。”

他的人数也不多,只有十几个。

汪大人心头一动,益王信中说得隐晦,只说西宁王无端派一队人办“私事”,这内幕耐人寻思。

汪大人露出笑容:“世子,敢问王爷派你来,到底为什么?如果你能告诉我,也许咱们携手同行。”

铁权从他的笑容里看出无数个“奸”字,后面的底色是无数的贪婪。铁权冷笑,要想今天死,小爷决不留你过子时。

故意装的更可怜些:“大人,他们杀难民呢,就要追来了,救我……。父亲会感激你……。”

手指在怀中扒拉几下,露出一角书信的影子。

汪大人在这一刻脑筋动到十分,重要的书信给谁?最后他冷笑一声:“世子,把信给我。”

“大人,我风霜辛苦,为你治理本省,这里的难民我交给你,只请你让开路,让我过去。”铁权有了凛然。

汪大人大喝一声:“拿下他。”再一想,要在王爷面前留下余地:“要活的!”

铁权拨马就走,汪大人在后面跟随。没出半里地,一波难民过来:“大人终于出兵了,我们刚种下粮食,不能让益王的人糟蹋啊。”

铁权混到人堆里越走越远,汪大人焦急起来,手指难民大骂:“挡路者杀,”

或许在他的心里,并不是完全这个心思,但此时弄明西宁王派儿子出来的真相,在此时大过难民。

这乱中,消息比黄金重。

他的这句话一出来,他手下的人纵马践踏。两年里见到的难民太多了,这些人能安然在省城龟缩,内心早就麻木。

与此同时,汪大人的话一出来,铁权、吕胜对他失望透顶。争权,你也看看局势。妹妹养活三万人的难民两个月,还准备还你一片种下粮食的土地,你怎么能说杀呢?

铁权回马,人也不喘了,精气神顿时暴涨,按时来时说好的咆哮:“都听明白没有!往前就活,后退就死。撵走他们!”

“杀啊!”

这句话是难民们说出来。

经历过两年的灾难,谁给他们生存的机会,谁又不把他们的生命放在眼里,这时泾渭分明。

锄头、镰刀、耙、舂米杵,菜刀……一古脑儿的上来。愤怒的人们红着眼睛,回想两年中省里的不作为,回想两年濒临死亡的日子,生的勇气如海啸般爆发。

贪婪,在这海啸下面一个草根也不算。

“姓汪的你别走!”还有铁权和吕胜,都想争头功。

汪大人吓坏了,他本不是出来打仗的,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跑,第一个转身就逃,后面的人也跟着就逃。

这一场赢的撕纸泼水般快,没有人受伤,只有十几个奔跑中挤伤的人。

楚芊眠收到回报,忽闪下眼睫:“这么说,益王来的人也不怀好意。”但是,她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在给他们机会以前,把太子送走。

凌晨,天最暗的时候,楚芊眠抱起太子送到马车里,睡下来又轻轻哄哄他,唱了一段催眠曲,悄悄的从车里出来。

自从出山林的那回离别,这是第二次。担忧绳索般摄住楚芊眠的心,让她有片刻茫然,但是她必须这样做。

已经知道益王的人马从东边过来,也就是楚芊眠前进的方向。太子回去的路,返回往西。

护送的人不是事先说好的楚云期夫妻和吕胜,这三个人都不愿意离开楚芊眠。

而是铁权、花四姑娘。

俞太傅、花小五铁标、楚丽纹等孩子陪伴,怕太子闹是一件,这些人不能打也是一件。

虽然花小五和铁标强烈表示他们很会打人。

“夫人,您和夫人们不走吗?”

楚芊眠再一次问为太子送行的上官夫人,上官夫人目光深邃:“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不能走。”

楚芊眠望着山顶自己的旗帜,如果她走了,难民们的心就拧不到一团。

“为了稷哥,我不能走,他们得打赢这一仗。”

陶周氏和周奇的娘飞快的道:“那我们陪着你,我们不是出京时那般没力气,我们三个人想好,”

又指中楚三夫人:“我们三个可以杀一个。”

她们的目光中,都是对楚姑娘的信任。楚芊眠微笑,所以她不能走。

她这个说法,得到父亲母亲的赞同,也得到舅母的赞同。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拼了。

铁权虽不情愿,也看得懂这点,由他护送太子上路,并搬些救兵过来。

在救兵没有到来以前,三万难民对五千人马,楚芊眠觉得还能坚持。

目送马车远去,刀剜的感觉在心里,这迫切让芊眠姑娘更需要胜利,她还要早早的回到稷哥身边。

不要哭哦,稷哥。姐姐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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