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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火这种东西,绝不是什么金手指。

虞岁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因为她平白无故地惨叫,引来素夫人,罕见地在旁陪了她一宿。

素夫人坐在旁侧的长凳,单手扶额沉思中,余光瞥见孩子醒了,这才站起身过来。

她似乎犹豫了瞬,才伸出手轻轻放在虞岁的额头,以手背探她的体温。

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夫人,周先生到了。”

素夫人道:“进来。”

进来的男人是个瘸腿,只踏进房门半步就不再往前,满地的蜡烛阻止了他前行的道路。

周先生满脸胡渣,双目浑浊,颓废之姿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如何?”素夫人问。

周先生垂首答道:“应是罗山寒气入体,积累爆发,才让她痛苦难忍。”

虞岁张了张嘴,露出傻笑的模样。

周先生又道:“夫人乃农家息壤之主,她生有一半息壤,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若是要在罗山久待,必会积累一身山寒。”

素夫人垂首盯着虞岁,手背依旧贴着她的额头,看虞岁咯咯笑起来的模样,眼神也没有变化。

屋中安静片刻后,素夫人道:“最近这段时间,由你看着葵儿。”

周先生颔首退走。

虞岁接收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多。

从素夫人是息壤之主,到自己体内也有一半的息壤。

他们把自己之前的惨叫哭嚎,归结为是体内的息壤与罗山的寒气导致。

小孩唯一的好处就是,大人们说话不会避讳,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必担心被这个才两个月大的小婴儿听了去。

虞岁也不会去纠错,虽然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能感受到被烧死的灭世者的痛苦,烈火燃烧过旺时,她直接痛晕过去。

还以为会死的。

原来这就是灭世者的共鸣。

——谁要这种共鸣啊?

虞岁多少有些郁闷,她心中正祈祷剩下的灭世者不要死在她前面的好。

火刑已经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按照之前的经历来看,灭世者并非固定的五人。

数量不变,“人”却会变。

虞岁思考着,眼皮变得沉重,再次睡过去。

素夫人没有离开,就在旁守着。

在父不详,娘不爱,自己背负灭世者身份,遭全大陆追杀的情况下,虞岁更加小心翼翼地扮演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

她不能让素夫人看出半点“这孩子天赋异禀”的异样来。

期间虞岁又遭到了几次袭击,那些九流术士奉命而来杀素夫人的孩子们。断断续续的一年间,来了许多人,都被素夫人杀退了。

在虞岁接收的信息里,玄古大陆的修行者统称九流术士。

九流是个统称,其派系多到数不胜数,各家有各道,只是当今大陆中,名列前茅的派系正好有九家:

医家、法家、名家、兵家、道家、农家、阴阳家、鬼道家、方技家。

每个人都可以引星入命,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九流术家。

一切都看个人的“天赋”。

天赋契合度越高者,入九流术家,修行成圣的几率越大。

这些对虞岁暂时还太遥远,她只知道素夫人出自九流农家,修行已到十三境,距离巅峰圣者也就一步之遥。

周先生则出自医家,修行境界不详。

他们口中的息壤,更像是一种宝物。原本由素夫人独享,却因为生育虞岁,被孩子继承了一半。

在素夫人看守虞岁的几个月里,她从未抱过这个孩子,也没有带她离开过这间祠堂小屋。

照顾虞岁的是一名哑妇。

她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深深的皱纹显得她有些严肃,对虞岁却温柔呵护,几次防止她从摇篮中掉下去。

虞岁很少哭,偶尔因为身体不协调,爬起身又摔倒磕磕碰碰后,觉得小孩应该会哭,这才嚎两嗓子。

但因为反应太慢了,哑妇便跟素夫人比着手语道:“小小姐的反应较为迟钝。”

素夫人看向在摇篮中坐起身,望着自己流口水的小孩,沉默不语。

她走到虞岁身前,双指并拢,在她的周身经络轻点按压,使其运行顺畅,散去未被息壤接收的寒气。

因为素夫人信了周先生说的寒气入体伤身的话,每隔七日就会帮虞岁散一次寒气。

虞岁朝素夫人弯眼笑,将手中的老虎布偶递出去,邀请她一起玩。

素夫人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哑妇说不了话。

素夫人不跟她说话。

所以虞岁已经一岁了,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孩。

自从素夫人说青葵由周先生照看后,虞岁就再也没见过这位阿姐。

直到今夜,有人袭击祠堂,被素夫人杀灭后,周先生带着哭嚎的青葵赶来,说她受惊一直哭,吵着要见娘亲。

虞岁从她的小床里爬起来,朝外边探头,被守在旁边的哑妇给推回去。

“回去吧。”素夫人蹲下身,为小女孩擦着眼泪。

青葵哽咽道:“我不要,我要跟娘亲一起睡。”

她似乎看见了里边的虞岁,又改了口:“我要跟娘亲和妹妹一起睡。”

素夫人蹙着眉头,似乎还有事,便没管她,让哑妇将青葵带进去。

青葵看见虞岁,就像看见了新鲜玩意,也不哭了,凑近来伸手捏了捏虞岁的脸,虞岁扬首朝她笑,青葵也跟着笑。

“我好久没看见你啦。”已经四岁的青葵挨着虞岁的床边坐下,“我长高了,你也变大了。”

虞岁眨眨眼。

“你怎么不说话。”青葵扭头望着她,“你要叫我阿姐呀。”

虞岁:“阿——”

青葵一脸认真地教她:“阿——姐!”

虞岁:“阿——呀。”

“不是这么叫啦!”青葵指着自己道,“阿姐!”

虞岁逗她玩,就是不叫,青葵教到最后叹气:“你真笨。”

两个孩子玩到最后,青葵率先挨着虞岁倒下睡着,虞岁也装作睡着闭上眼。

素夫人走进屋来,掀开帐帘看了看睡着的两个孩子,俯下身将青葵掀开的被子给她盖回去。

周先生站在门口阴影中,沉声道:“罗山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发现,阴阳家、兵家和道家,这三家的罗刹术士都被请动,你旧伤未愈,再这么拖下去,他们人越来越多,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强,很难再保住青葵。”

素夫人放下帐帘,转过身去,黑亮的眼眸泛着冷光。

她安静片刻,轻声道:“你带青葵走。”

周先生抬头看去。

素夫人说:“让青葵走吧,让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远离纷争与危险。”

“先生,我只求你这一次。”

素夫人朝周先生低头致意。

“你要回去吗?”周先生盯着她问。

素夫人眼睫轻颤,随后抬头道:“我会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这个孩子身上,无人会在意青葵。”

周先生答应了她。

翌日,青葵被哑妇叫醒,她坐起身揉着眼睛,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葵儿。”素夫人朝青葵伸出手,“走吧。”

青葵应声,牵着素夫人的手离开。

这日之后,虞岁便再也没见过阿姐青葵。

虞岁清醒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她常常剥离意识去观察脑海深处的那一簇火焰,偶尔看那火焰是静止不动的,偶尔却会摇曳着火苗,正在燃烧。

她将第一次接受异火知识的瞬间称作传承洗礼,在传承洗礼中,虞岁看见的火焰和此刻意识深处的火焰是一样的。

它就是异火吗?

可以焚烧世间万物,让大地龟裂,吞没一切生灵。

虞岁的意识想要触碰那一簇小小的火焰,随后她就真的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是冰冷的。

当她睡着后,意识停留在火焰身边,却感觉到了温暖,朝她四肢百骸蔓延,将罗山中的寒气抵挡在她心脉之外,没有让她感受到半分痛苦。

虞岁独自一人时,火焰静立不动。

有人靠近她时,火焰才开始晃动。

这一年里无人跟她说话时,她就会自己跟异火聊天,异火虽然不会回应,但她好歹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虞岁耐心地研究着异火,周先生和青葵走后,素夫人来看她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她身边只有哑妇跟着。

听之前的谈话克制,接下来造访罗山的追杀者实力会越来越强,素夫人受了伤,还没治愈,实力不够从这些人手中护住她的孩子们。

于是素夫人打算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去。

虞岁心想,另一个倒霉孩子就是她,那回去指的是哪?

一个月后。

虞岁意识深处的异火微微晃动,有人踏着星月夜,来到小孩的床边伸出手。玄褐色的衣袖垂落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弯,男人动作轻柔地将酣睡中的孩童抱起。

飓风从外边将屋门嘭的一声吹开,地面的火烛尽数熄灭,唯有月光照进,落在男人的身上。

虞岁睁开眼,看见男人眉眼带笑的脸,虽俊雅,却又阴森。

他虽笑着,周身却散发着浓浓的压迫感,似有毒蛇吐信缠绕在你脖颈,毒牙已经扣在你咽喉,逼迫你听从命令。

男人看向门外的素夫人,温声笑道:“素素,你让我们父女相隔一年之多才见,如今可不要再闹脾气,随我回去吧。”

这一年,一岁零两个月的虞岁,见到了她的父亲,青阳国唯一的外姓王,南宫明。

素夫人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垂着头。

侍女与哑妇被南宫明带来的人挟持,无法动弹,地上还有不少人的尸体。

南宫明抱着虞岁朝外走去,完全无视他人,神色自然地走到素夫人前,垂首以额头与她相贴:“若非你心软,我的女儿们也就死完了,你留了一个,我会感激你的。”

虞岁此时只觉得父亲是个比母亲更难搞的角色。

南宫明话说的温声软语,周遭的氛围却越来越阴森,空气好像被抽走,无形的重力压在她心头,令人难受,恐惧感无由地从心底升起,虞岁真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能把小孩吓哭”的气势。

她在南宫明怀中挣扎,咿呀出声,皱着眉头表示自己的难受。

南宫明与素夫人拉开距离,笑着看了眼虞岁,摸了摸她的头安抚:“素素,走吧,随我回家。”

素夫人别无选择,随南宫明走去。

这也是虞岁第一次,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小屋。

外面的世界比虞岁想象得更有趣。

她只来得及匆匆看眼罗山的冰山一角,便被南宫明带回了青阳帝都。

这一路上的山与海,景色震撼人心,虞岁还没回味够,就已经踏入朱门红墙的王府里。

南宫王爷回府,带回了远游的素夫人,以及出生在外的小郡主。

从大门到正厅这一路上都是人,仆人们低眉垂首,按照吩咐伺候着,手中端着为夫人与小郡主接风洗尘的衣食用具。

南宫明从头到尾都只对怀里的孩子感兴趣,拿着不同的东西来逗她玩,只要虞岁目光从他手中的东西移开,南宫明便换另一种。

正厅那边已经坐满了南宫家的人。

几位年轻的夫人们手持团扇轻摇慢晃,目光不时往厅外扫去,年老的夫人则在位上闭目休息,隔壁桌的三名男孩彼此不言,各玩各的。

身着锦衣的男人们或坐或站,站着的皱紧眉头,绕着门口来回踱步。

旁系族人都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南宫明没有娶妻,府中无正妃,却有三名妾室,算上如今回来的素夫人,便是四名。

随着那抹玄色走近,坐着的男人和女人都站起身来。

“都来齐了?”南宫明抱着虞岁进入正厅,走道两旁的花树随着晨风轻晃,他将虞岁放在桌边,笑着对众人说,

“王府新添一名小郡主,她名叫……”

南宫明看向素夫人:“她可有名字?”

素夫人神色冷淡地看回去:“没有。”

南宫明却不见怒,依旧温和笑着。

虞岁想趁南宫明没看着她时,悄悄从桌上下去,却不小心打翻一个碗,娇贵的瓷碗落地啪地一声碎了。

这声碎响让大厅的气氛又变得诡异压抑。

虞岁也不敢动了,坐在桌边装傻。

南宫明俯下身,将瓷碗的碎片拾起一块,他将碎片放到虞岁手中,温声道:“碎碎平安,既如此应景,你就叫南宫岁。”

念到南宫二字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二人看去,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因为他们知道,未来王爵的继承者,才可姓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