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怜眉目温柔性子却极是刚烈，就算情郎负她，她亦不会为了苟活而选择委身前朝余孽，但凡紫覆敢逾矩一步，霍香怜便敢咬舌自尽，紫覆亦是夏朝正儿八经的皇族太子，人品称不上高洁，但也绝算不上低劣，强人所难的事他不屑去做，可这世事无常，坏就坏在它不可预测……
就在紫覆一行人躲避皇朝追捕时，两人因横祸而与紫覆余部分散，紫覆毒发神志不清，终究是做下了禽兽之行。
霍香怜爱恨分明果敢决绝，心中既无殷淮，亦无法接受紫覆，两人爱恨纠缠直至霍楚灵出生，而兆紫砚，便是两人横垣在两人之中的误伤品。
“所以，”季恒与兆紫砚对视，目光难以言喻，“你的焰毒，是被自己的亲叔叔种下的？极寒佛雾，是被霍香怜误毁的？”
兆紫砚……不，是紫砚，脸色渐渐阴沉，神色十分严肃：“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姑姑她……”
季恒扬袖打断他，“姑姑很好，你大可不必担心。霍捷就算屠尽天下人，都不会伤到姑姑一根头发。”
紫砚点头道：“有礼，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潜出宫外？”
“紫兄大可不必耗费此心神，”季恒微偏过头，斟酌道：“依我之见，以你之运道，出不了宫门便会被发现。”
紫砚沉默着，幽幽瞅着季恒不语，季恒坦然无愧，直视着他。
这人可不是天生倒霉命里带衰么，霍香怜与紫覆生死相搏，焰毒却种到了碰巧路过的他身上，好死不死解药眨眼间就被毁，也是霍香怜于他有愧，临死前才会请求殷楚照拂他些许。
便是后来，他一人抱着霍楚灵回京，本是打着乘着夜色隐匿身形速去速回的心思，但应着紫砚从小便霉透顶的运气，也是刚走出侯府大门就与因惹怒霍捷而沦落成安捕巡街的霍一打了个照面，而后被满城追杀，还险些被霍捷一射穿心而过。
见紫砚眸光沉浮，季恒扎心的再次补充，“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倒霉到如此地步，现今看来，楚灵听到你与下属谈话也非偶然，而是……运气使然。”
紫砚沉沉低眉，阴沉睨他，“你这人嘴巴真讨厌。”
“实言总是为世人所厌，”季恒忽而侧耳，眼底的漫不经心顿时消失，“阿灵回来了，你还不快走？”
紫砚将手搭上门，回头纠着眉心有些犹豫道：“你能否……为我说情？顺带告诉她，为兄已知错。”
季恒颔首，“可。”
珠帘‘噼啪’作响，霍楚灵带着笑大喊：“恒哥哥！”
紫砚倏然消失。
霍楚灵跨着小篮蹦蹦跳跳高兴非常：“爹爹同意我留下小黄啦！”
季恒伸出手，霍楚灵把篮子放在桌上后就扑到他怀中，兴奋的左右摇晃着他：“要是娘亲，肯定不会同意我养小猫。”
季恒捉住她的手，闻言道：“就是不准，姑姑也是怕你被小猫爪子伤到。”
“哼！”霍楚灵皱鼻，“恒哥哥不帮楚灵说话，楚灵不开心了！”
季恒嘴角微弯，“那我认错，原谅我可好？”
霍楚灵眼珠子一转，“我原谅恒哥哥，那……爹爹说等过几日忙完了便带我出宫去玩，你不可以不准我去哦！”
季恒笑意一顿，眸光浮动，他问霍楚灵：“阿灵……很喜欢爹爹么？”
“喜欢呀！”霍楚灵回答得毫不犹豫，答完才想起自己与季恒的约定，忙不迭挥手摇头，呆呆急急的解释：“可是不是和恒哥哥一样的喜欢啦！我只喜欢恒哥哥的！可是爹爹……爹爹……”
霍楚灵不知该如何表情亲情与爱情的不同，最后成功的将自己绕了进去，急得要哭出来：“恒哥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没关系，”季恒将她揽进怀里，嗓音低沉压抑，“我知道的，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生气，也不会误会。”
霍楚灵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小眉头一皱，“唔，恒哥哥，你抱得太紧啦！我喘不过气了……”
“阿灵，”季恒松开她，眼底压着霍楚灵看不懂的沉重之色，“不用等你爹爹忙完，现在我就带你去玩好不好？”
霍楚灵犹豫：“可是爹爹……”
“我们不出宫，”季恒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就在宫中某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霍楚灵好奇心被挑起，“什么人呀？”
季恒眸光下浮，“你的……姨母。”
“姨母？”霍楚灵不解，“姨母是谁？”
季恒：“姨母就是……你母亲的妹妹。”
“娘亲的妹妹？”霍楚灵迷迷糊糊的看向季恒，“娘亲有妹妹么？”
季恒扯了扯嘴角，嗓音有些凝涩，“如果阿灵好奇，我可以带你过去见她。地方不远，就在宫内，如果你想你爹爹了，随时可以去找他。”
“唔，”小傻子偏头一想，绝对此言甚是有理，便兴高采烈的应下了：“好呀好呀！楚灵要去见姨母！”
喉结微动，季恒轻声应下，“好，我带你去。”
季恒前脚才拐着霍楚灵出了殿门，霍捷后脚就收到了密信。
“冷宫？”霍捷眉间杀气缭绕，“季恒这小子，活腻了不成？”
殷楚正坐在案前批改奏章，闻言停下朱笔，头疼扶额：“你又想做些什么？”
霍捷冷笑，“砍了他！敢拐我的灵儿去见那女人，他……”
“羽郎，”殷楚无奈的看着他，“无论怎样，她也是你阿姐。”
霍捷眉峰微挑，笑意冰冷，“从她出卖霍家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霍家的女儿。”
霍家余世血脉唯二，一为霍捷，二为霍楚灵。
“孩子们对那陈年往事感到好奇，你又何必阻止。”殷楚不再试图说服他，便转头挑开了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朝臣们解蛊？”
霍捷懒洋洋朝她走去，一副衣衫不整风流浪荡的薄幸模样，“解药尚在霍绾姿体内养着，还未成熟，急什么。”
“你……”殷楚眉心一跳，“霍绾姿是你的女儿，你未免太过狠心。”
“你觉得我狠心？”霍捷从后方将她圈入怀中，“她年幼时对你下手可不曾手软，如今你反倒怜惜起她来了？”
“并非如此，”殷楚拉着他的衣袖，“只是……她为你之血脉，你这般，终是太过心狠寡情，我怕你戾气太深心魔难消。”
“呵，”霍捷拉起她，微一用力，两人位置交换，霍捷坐在垫椅之上，殷楚却旋身坐到了霍捷怀中，霍捷偏头偷了个香，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何曾亲口向你承认过她是我的种？”
“你……”殷楚一怔，“你的意思是……”
霍捷愉悦的笑出声来，“我当年执刃立誓，既然给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哪怕至死，为夫都不会出门偷吃。”
殷楚偏头躲开他的眼，慌乱至极：“可、可是……”
“没有可是，”霍捷收起调笑之色，眼底情绪不再隐藏，如星之光瀑倾泻而出，万分认真：“没有外室，没有小妾，也没有其他任何人，从始至终，我只有你。”
“当年，是我太过愚蠢，才会以伤害你的方式来逼你挽留我……”
殷楚猛然推开他，连连后退，“别说了！”
“阿楚……”霍捷不料她会如此反应，隐隐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我……失言……”
“霍捷，”殷楚后背靠着凤壁，剧烈喘息，她哑声道：“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霍捷定定看着她，而后，对她微笑道：“好，我不逼你，未经你允许，我绝不再靠近你。”
殷楚侧过头，眼底神色疲惫，“你出去。”
霍捷深深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去。
待得他合上大门时，殷楚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缓缓滑下，坐在地板之上。似乎感知殿内再无活人生机，腕上藤草链肆无忌惮闪烁着乌黝黝的光，分外阴沉邪气。
殷楚五指收紧，悲伤神情顷刻消失，她敛眸而笑，轻轻瞥过腕间幽链，眼底神色分外诡谲，“已经……对我消除戒心了么……”
霍捷……你怎么敢，在屠尽我殷氏族人之后，还妄想与我重修旧好呢？
……
……
冷宫，鸡飞狗跳，尘土飞扬。
霍楚灵又哭又喊：“我不要见你！我不要见你！骗子骗子！你走！你走！”
紫砚急得满头汗：“我知错了！我认错！我向你道歉还不行么！无论你怎样惩罚我都可以！”
一憔悴美妇追在霍楚灵身后大喊：“香怜姐姐！香怜姐姐娴儿知错了！求你救救我！我不要待在这里！我没有疯！姐姐救我……娴儿已经受到惩罚，除了下药那一次，姐夫再也没有碰过我……姐夫他不爱我……不爱我……娴儿已经受到惩罚了！”
三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季恒神色越发冰冷，寒气迸发，“够了！”
不知怎的，他一出声，三人不由得都瑟瑟停下，霍楚灵气鼓鼓推着他就要出门，“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恒哥哥我们走！”
季恒伸手控住木轮，分外无奈，“阿灵……”
霍楚灵双手捂耳，“不听不听我不听！”
这下可好，紫砚眉间阴颓之色越发沉重，闷闷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真的知错了……”
“阿灵，”季恒低声唤她，沉静的眼温柔的凝视着她，“紫砚是你兄长，他将你带回扬州，本意是为保护你，阿灵，他没有害你之心。”
“笨蛋恒哥哥！”霍楚灵突然哭出声来，“他若早早放我离去，你……就不会因为我而被坏人骗，还差点死掉！”
“阿灵，你……是为我而委屈？”季恒怔神，而后嘴角微扬，“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季恒！”紫砚不敢置信般眨了眨眼，“你就这么替我说情的？”
季恒笑意隐去，淡淡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为你说情？”
紫砚眼前一阵晕晃，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眼见着两人就要离去，疯掉的霍娴急忙跟上。
“香怜姐姐不要丢下我！”霍娴披头散发扑到霍楚灵身上，神情癫狂：“香怜姐姐！香怜姐姐！娴儿真的知道错了，娴儿不该嫉妒你，娴儿不该觊觎姐夫，娴儿不该妄想争夺你的一切！娴儿什么都没抢到，什么都没争到！宫里好可怕！好可怕！姐姐带我回家吧！娴儿想回家啊！”
霍娴泪流满面，紧紧抱着霍楚灵，“姐夫用我制衡后宫，爹爹娘亲将我从族谱剔除，羽郎厌弃我，就连骁儿……骁儿也为了个卑贱庶女要与我断绝关系！姐姐！娴儿真的已经知错了，你带我回家吧！带我回霍府！啊？”
霍娴眸含希冀的看着霍楚灵，“霍绾姿是妖女，会使妖法！但没人相信我，姐姐，你会相信我的对么？你最疼爱娴儿了！”
霍娴扑得太快，霍楚灵先是懵然，后是懵懂，竟然也不惊慌，似模似样的拍着她的背，用季恒哄自己的语气哄她道：“信的信的，你不要哭哦，我带你玩儿好嘛？”
“好呀好呀！”破涕为笑毫无预兆，霍娴孩子似的拉着霍楚灵的手，“姐姐我们去放纸鸢吧！娴儿要做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纸鸢！”
霍楚灵眸子一亮，也顾不上排斥紫砚的事儿了，拉着霍娴就要出殿门，“走！我们去放纸鸢！”
两个傻子，相处得竟分外和谐。
紫砚嗤笑，“这霍娴歹毒了半生，临老被霍绾姿折腾一顿，不成想倒是像个人了。”
季恒指尖微挑，信号弹出，殿外影子随霍楚灵而去。
紫砚靠在柱子旁，眼帘半睁不睁，“你怀疑霍娴装疯？”
季恒偏转木轮，“不，我只是无法承受任何意外。”只要与‘霍楚灵’这三个字搭上边，季恒便无法接受任何意外状况的发生。
紫砚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问道：“你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将小楚灵带来冷宫？”
大殷皇宫之内，唯有冷宫，是霍捷绝无可能踏足之地。因为这里，住着他此生最为厌恶，却又无法斩除之人——他的亲生姐姐，霍娴。
“不必多加试探，”季恒滑动木轮，“你能想到之事，我亦能想到。”
“想来应该就是这几日了，”紫砚替他把住木轮椅，沉声问他，“之后你该如何与小楚灵说道？”
季恒：“实话实说。”
紫砚眉峰微沉，“你疯了？”
季恒神色淡淡，“我不想她伤心难过，可我没有阻止她得知真相的权利。”
紫砚想了想，才道：“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没有谎言能横贯一生无破绽，哪怕欺瞒对象反应极慢。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