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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紫月青藤微怔,欲言又止地道:“这,姑娘……”

这才恍然想起,自那次被人当众点出后,她那个贤良的好继母倒是一气给她置了好几身衣裳,件件都是绫罗绸缎,大红大紫,怎么显眼怎么来,务必将她打扮得光华耀眼,花团锦簇。一则衬着她的贤良名,二则嘛,刘紫月无奈地抚着她腊黄枯暗色的脸,她想二则大约是想着她这面色是极衬不起这艳丽衣裳的。

索性屋内并无外人,刘紫月顾不得只着白色寝衣,绕过绣屏,亲自开箱笼,左右挑捡,最后才退而求其次,选定一件烟罗紫底绣银丝团花暗纹儒裙。梳妆的时候,刘紫月特意让青竹给梳了个极简的发式。

刘紫月挑了支素简的银钗递给青竹:“只戴这个就好。”

青竹拿过银钗,在刘紫月的头上左右笔划试了几下,都觉得不妥当,才道:“太素净了些,老夫人见了怕是不喜。要不换上那支百合花累丝银钗?既素雅可爱,又不太鲜艳。”

老夫人是上了年纪的,自己是穿不得明丽的衣裳,却又喜见底下的小辈们打扮得鲜艳朝气。刘紫月沉吟道:“也好,回头,想法子找些素雅的料子,做些青淡的来,来日总有穿的时候。”

青竹细心地给她抹了口脂,虽然她不喜,不过也并没有出言反对。抹些也好,寡白的唇色走出去,别人见了总不太好。不过好在她的脸色腊黄枯暗,瞧不出红白来,倒也省得在脸上图画。

大夫人如今是全国上下头一份的贤良人,待她这个即将要记在她名下的准嫡女自是不会差。如今她的衣食份例,处处都比着嫡女的来。刘紫月梳洗过后,青枝像是掐着点一般带着早膳来的。五碟小菜,四样细粥,三碟点心,二碗面,一盅血参老母鸡汤。练了一夜的功,早就饥肠辘辘的刘紫月,将桌上的这些食物一气吃个精光后,虽然味道不尽如人意,但她仍觉腹有余地,意犹未尽。看得一旁侍候的青竹与青藤是目瞪口呆。

“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克化克化?”青竹道。

刘紫月知道过了,怕她们起疑,漱完口后才幽幽地道:“乡间度日艰难些,虽有府里老爷太太们顾念照扶着,但到底离得远些,总有顾念不到的。府里的东西都是我往日吃不上的,前一阵怕你们笑话,有意收着肚子。如今大家私混熟了,才敢放开吃,你们不要笑我才好。”

饭后,听得陈婆子来道,老夫人派人来说了,姑娘要去寺里祈福是好事,孝心难得,以免晚了时辰,她这里就不必来辞了。并嘱咐刘紫月,出外误必谨言慎行,不要坠了府里的名声。

刘紫月领着青竹她们四个丫环并几个粗使丫环下人向大夫人辞行。但到了大夫人的雅安院,才到院门口,便有院中的婆子走出道:“大夫人今天病越发的重了,见不得风,黄嬷嬷特意吩咐的,为大夫人身体康健计,大姑娘还是不要进去,只在外头磕了头就好。”

黄嬷嬷的话极重,只差明说了她克人。刘紫月不想争辨,磕了头,便走。

过了穿堂,转到二门,青枝与疾速跑来的青衣小厮撞了个满怀。二人悟着各自的痛处,唉叫。

青枝怒喝道:“唉哟哟,撞鬼咧,这般风风火火地跑来,仔细冲撞了我们姑娘,有你排头吃的。”

小厮自知理亏,连道不事,求饶道:“好姐姐,你就饶我一回,我不是有意的。”

小斯拜了刘紫月:“大姑娘,管家打发我来通知姑娘一声,大爷如今在朝上还没下来。大爷有吩咐,姑娘早去,别空等她,误了时辰,缺什么只管让管家从库房里支来。老爷还吩咐说,让姑娘在要谨言慎行些,切莫一时冲动冲撞了贵人,坏了府里的名声。管家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程。”

刘紫月点头,并未多言,打发了小厮,领着一行人出府。府门前一队的护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大一小两辆青篷榆木双轮马车后。马车车厢门边都刻着“吴”字,前一辆马车,四周缀着青色绸布帷幔,四角坠着大红宫绦,后一辆马车清简些,并无额外装饰。刘紫月与四个丫头上了第一辆马车,而另跟来的几个粗使下人坐第二辆马车。至于陈婆子,她有意留着她看家护院,正好瞧瞧她的忠心。而王婆子自她禁足后,跟本见不着人,想来是不愿意跟着她去的。

马车吱吱哟哟地向前驶去,刘紫月微掀车帘看着朱红色铜钉大门上吴府的烫金匾额离她渐行渐远,有如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松快自在。仿佛所有的负担,忧愁,都被抛掷在了吴家那一方天地中。

因着王婆子的原故,连带着刘紫月刚回府时对府里的大管家是不喜的。老话说的,有怎样的婆娘,就有怎么样的相公。刘紫月一向的用王婆子的为人忖度大管家的。但就与大管家少有的几次接触来看,他这个人还算不坏,办事周全,为人圆滑玲珑。就拿这次的上香祈福来说,昨天就打发了人到寺里,让人提前给她备下下榻之处,一早就为她将香火灯油,车马护卫备好。

马车刚一在青云寺门前停下,就有两个一高一矮样貌清俊的小沙弥迎了过来。

高个沙弥道:“阿弥陀佛,师主可是吴尚书府上的?”

车夫跳下马车与小沙弥们互拜,应了一句,放下马凳扶青竹几个丫环下车。刘紫月在车内拿着一件黑色连帽缎面披风兜头裹好,最后下的车。

她才来,青云寺门前缭绕的香烟,远处隐隐约约的靡靡梵音就向她袭来,洗涤她燥乱的凡心。刘紫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稍许后复又睁开,神色一片清明纯简。寺庙的好处就在这里,仿佛另一番天地一般,能让人暂且放下世事纷扰。前世她就很喜欢寺庙,刘紫月想,等事了了,或是寻一处清幽处居住,一盏清灯,一杯粗茶,一卷诗书也是不错。

青云寺为她准备的住处是耦香苑,一座单独的抱厦院,三间正房,左右两排的小厢房。院子临着一面十数亩的荷花池。已是九月时节,池塘里的荷花没有显出丝毫的枯败之势,依旧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莲叶中间,一朵朵娇娇嫩嫩,或白,或粉,或红的荷花摆着各色妖娆的姿态,在碧清的湖水中随风招摇。

因顾着男女大防,小沙弥们并未将刘紫月引进她们下榻的正房,只在正房门前石阶处停了下来,矮个沙弥道:“住持师傅说寺里客院住着一些赶考的学子,姑娘家娇贵,与他们住在一处多有不便,因而特意命人洒扫出这处庭院。这里左右只这和座院落,离正殿、客院与僧院皆远些,倒还清静。”

刘紫月对寺里安排的这个住处很是喜欢,对小沙弥笑道:“多谢。说来我也是极爱荷花的,只是不知道寺里素日是如何打理,何以这个时节满池的荷花仍旧这般朝气艳丽。”“施主有所不知,咱们这处荷花岂止这个时节,就连在冬季里都照样盛开。施主是没见着这样的奇景,冬天里鹅毛般的大雪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覆在娇滴滴的荷花上。花不但没有被冻伤,反倒是覆在花上的雪渐渐地化了,比蜡月里的梅花还耐严寒呢。桃花庵的千倾桃花算什么,要我说呀,还不如咱们寺里的这池终年盛开荷花呢。”矮个沙弥道。

“竟有这样的奇事?”青藤听后啧啧称奇,希罕道,“京中多年,还从未听闻,这荷花难不成是寺中花神赐下的神物?”

高个沙弥道:“姑娘们不知道也是常理,这处园子原是封着的,十来年了,自贤太子夫妇出事后,便一直空着。每日派寺里人僧人打扫,并未对香客们开放。并且前任住持定的规矩,咱们出家之人,以修行弘扬佛法,普渡众生为正道,不要学他人靠旁门左道扬名,引来好事之徒,白惹来事非,坏了佛家清静之地,因此寺中僧众对这处荷塘的奇异处是禁口的。而且这池子里的荷花本是同外头一般无二的凡物,并无特别之处。”

这个“他人”刘紫月听懂了,应该指的是西郊桃花庵吧。虽没听说桃花庵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师,但是靠着千倾灿烂的桃花而闻名。每到春暖花开之际,京中权阀贵妇,名门贵女便时常会邀约结伴到那里赏花。

刘紫月道:“既然封了十来年的园子,为何如今安排我住进来?”

沙弥们摇头,高个沙弥道:“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只听住持说姑娘与这处园子有缘,姑娘住着再合适没有了。”

刘紫月听后了然,皇上要将她赐与贤王之事,对于外头普通百姓而言是秘密,对于有些人自有知晓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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