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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给她痛快,就真的很痛快地扔给她三样东西。

意图明显,要她自己选择怎么去死。

沈碧月盯着地上的凶器,眼底滑过一抹讥讽。

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如今大仇未报,亲友未保,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

如果真的命丧于此,那她的重生就是毫无意义的,依旧重蹈前世的覆辙,只能看着亲者死,仇者快!

闭眼一瞬,脑中已然闪过万千思绪,再睁开时,眼里不再有惶恐与害怕,只剩一片沉静,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抬眸望住那人冰冷的眼眸,“殿下可还记得昔日与臣女约定时,说了些什么话?”

邵衍以手背抵住下颚,眼眸喜怒难辨,却莫名有几分玩味,想不到这丫头死到临头还这么冷静。

经过几次接触,他知道这丫头明面上看着乖巧,可内里却满是弯弯道道,狡猾得很,每次和他说话,都喜欢在话里给他下套,索性也不说话,等着看她出什么鬼花招。

他的沉默在沈碧月的意料之中,她笑道:“臣女的记性好,还记得殿下的原话,自出东会乡的一个月内,臣女可以逃,但若被殿下发现,便拿臣女的命来抵。臣女说的应当没有错吧?”

邵衍继续支着下颚看她,一言不发,就只是盯着她。

沈碧月继续道:“殿下说要拿臣女的命相抵,抵的是什么并没有说清,却足够说明,殿下并未清楚地指明要臣女去死。”

邵衍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眼眸深处却骤然蓄起寒意,诡辩!

他突然朝沈碧月扬袖一挥,一股大力撞上她的胸口,将她狠狠推倒在地,下一刻冰冷的五指隔着柔软的长袖缎面扣住咽喉。

马车被撞得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震得外头的人都动了动耳朵。

什么动静!

搞得这么剧烈?

不愧是殿下!好威猛!

天风冷眼一扫,侍卫们立马都收了耳朵,继续作目空一切状。

他们不骄不躁地守着,孟六却急得火烧火燎,他虽然隔得远,但耳力还是厉害的,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是不是小主子跟豫王在里头打起来了?这豫王殿下瘦瘦弱弱的,若真让小主子给打死了,别说回了永安后陛下饶不了她,眼前的这两排侍卫都会先把她给剁成肉酱啊。

天风冷着脸下了最后通牒,“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了殿下的眼!你们是孟家人,殿下不会找你们麻烦,找的只是你们的主子,如果你们非要找死,那就随意!”

孟六这边还在踌躇不定,马车里已经传出了邵衍的声音。

“天风,上路!”

“是!”

天风转身往马车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对着孟六低声道:“你们放心,殿下应该不会害她性命。”只是有没缺胳膊断腿的就不知道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这么说只是为了安他们的心,让他们不要再来捣乱,反正那个丫头鬼灵精的,也从主子手里逃脱许多次了。

这次对上主子,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天风跃上马车,手上猛力拉扯缰绳,调转车头离去。

两列侍卫也跟着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分作两列,呈前后左右四列方阵,紧紧地围着马车前进。

可是天风不说,不代表他们就不知情。

孟六在后头气得直瞪眼,心里只想骂爹骂娘!

什么叫应该不会害她性命,豫王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不死不代表不会让她缺胳膊少腿啥的,孟老爷子临行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小主子的,要真带了个断手断脚的小主子回去,只怕他们也得断手断脚了。

孟七与墨笙骑着马慢慢踱过来,孟七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面色严肃道:“孟六,快上马,我们在后头跟着。”

孟六面色一片死灰,“跟着能有什么用,小主子这回上了豫王的车驾,怕是凶吉难料。”说完他把天风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对孟七复述了一遍。

孟七紧绷着脸色,没说话。

墨笙刚刚听说豫王的凶残成性,扭头就撞上来势汹汹的豫王府车驾,也忍不住担忧起来,“孟七哥,你说姑娘会不会出事啊?”

孟七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小主子一贯聪慧,天风护卫也都那么说了,我们就姑且信一次吧,再说我们只是家仆,豫王不会把我们看在眼里,如果他不对小主子下手,我们却冒然行动,只会变成小主子的累赘,还是不要去给小主子添乱为好。”

墨笙似懂非懂地点头。

孟六冒出一句:“如果他下手了,我们要怎么办?”

孟七攥紧缰绳,冷着脸道:“能怎么办,准备上好的棺材替小主子收尸!”

豫王府的车队缓缓前行,马车里四平八稳,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沈碧月呆呆地望着车顶,发现上面也吊着一朵晶莹的红玉莲,颜色比起外头悬挂的红玉莲都要来得深,通透而诡异,纯粹又妖异,宛如坐在她身上,掐着她脖子的这个人。

听说这人不喜旁人近身,也不爱跟人接触,怎么到了她这边,就总是动手动脚的!

而且她刚刚试图挣扎过,他就跟一座山似的,死死压着,完全挣脱不开,上次在天泽堂明明很容易就把他撞开了,怎么才几日不见,他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邵衍微眯起眼,看着身下少女悠然放空的眼眸,不禁有些恼怒,手上忍不住发力,一直看到她憋红了脸色,才又微微松开手指,低声笑道:“你在想什么?”

那笑意像是敲打在她心头的鼓点声,沉重,肃杀,有种死亡的味道。

她双手攥紧了衣袖,唇角泛着笑,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在想殿下什么时候能给个痛快,这样太折磨人了。”

“刚刚口不择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乖顺?”

“殿下说要给臣女痛快,却让臣女自行了断,臣女怕疼,果然还是殿下亲自动手来得好,这样臣女也死得有面子。”

“不怕死了?看你方才在孤面前那么放肆,还以为你怎么说也会心生一旦悔意,看来是孤低看你了。”

“臣女怎么会后悔呢,反正落到殿下手里横竖都是死,能在死前膈应殿下一番,也是臣女赚到了。”

邵衍冷笑道:“还真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死活的女人,奸诈狡猾,不要脸皮。”

“说起奸诈狡猾与不要脸,我哪能与殿下比,比不得。”她语带嘲讽,没说完就感觉颈上五指发力,喉间猛地一窒,险些就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好一个沈家女!死到临头,还这么牙尖嘴利。”

沈碧月死死瞪着双眼,五官都皱成一团,只能艰难地从喉间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殿下不爱近人身,不爱被违逆,今日全为我破例,能让殿下如此,臣女就算死,也占便宜,值!”

占便宜?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但邵衍知道,事实摆在眼前,她占的是他的便宜!

他气笑了,眼尾微扬,呈现一抹诡异的弧度,“还有什么遗愿?说吧,依孤跟你的交情,替你还个愿倒也不失道义。”

她讥诮地勾起唇角,断断续续道:“那就请殿下将我的尸体送到奉国公府,生前赶不上关心我,死后洒泪也好。”

邵衍:“……没心肝的东西!有你这么个外孙女,真是孟廉祖坟冒黑烟。”

男人低沉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沈碧月却觉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虚幻朦胧,她努力睁大眼,邵衍的脸在她眼里拉开成雪白模糊的一片。

凭他也敢骂她没心肝?

她渐失焦距的双眸闪过一丝讽刺,“能得豫王赞美,于我荣焉,祖父兴许气得跳脚,外祖父不会,他会庆幸我死前都能死咬豫王一口,算是没白生我这个没出息的外孙女。”

邵衍从来没有靠过一个女子这么近,但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跟蚊虫哼哼一样轻,让他不得不低头凑近她的蠕动的嘴唇才能听得清楚。

只是听清了之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除了气还是气,恨不得立马下手掐死她。

他这么想了,手上也立马这么做了。

沈碧月闭上眼,只觉得空气稀薄,连抓住衣袖的力气都没有,分明知道是死期将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甘,她突然挣扎着伸出手去抓,不知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眉头一皱,十指猛地扣住了一片衣襟,紧紧地往自己的方向攥。

邵衍近距离地盯着身下的人皱巴着一张小脸,涨红泛紫,心里越加复杂,正鬼使神差地想松手,突然有十指往他的胸口一抓,扣得他皮肉疼痛,撑不住往下坠,脸颊贴上她柔软的唇,呼吸就喷吐在他耳际。

姿势贴近,又暧昧,邵衍却瞬间僵住了身子,下一刻,他变了脸色,像是逃避什么污秽一般,刹然松手,只是她的手指还紧紧揪着他衣襟。

他怒喝道:“放手!”

沈碧月的意识有些朦胧,哪里听得进去,只顾发狠地拽,双脚也开始无意识地踢踏起来。

邵衍眼里染上凌厉的锋芒,声音骤然拔高,“松手!”

她紧紧拽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额间冒出汗来,人已经失去意识,偏偏像是梗着一股气,非攥紧不可。

邵衍冷冷盯着她,眼底云诡波谲,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伸手狠狠将她抵在地上,也不隔着衣袖,冰冷五指罩住她柔软又温热的脖颈,骤然收紧,直掐到她歪着头失了气息。

——

沈碧月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片黑暗的迷雾里,摸来走去找不到方向。

脑子昏昏沉沉的,身边全是阴冷的风,吹得她全身抽搐,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陡然坠落,瞬间恢复意识。

眼皮有些重,她艰难而缓慢地睁开,顶上一根硕大的房梁跃入视线,耳边是街上人声喧哗与鸟儿的清脆鸣啼。

她想转头,可是全身重得很,连动一根手指都花力气,脑子像是塞满了浆糊,各种记忆穿梭飞掠,兜兜转转好像回到了她刚刚重生的那天,在沈家外庄的废弃偏房内醒来,正是在那天,她抛弃前世生死爱恨,重获新生。

难道她又死了一次?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进来,脚步很重,走得也慢。

她睁着眼,听到那人慢吞吞地走过来,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你的命真大。”

低沉而冷漠,夹杂着比窗外寒风还要冷的嘲笑。

她张了张嘴,发觉喉咙干涩胀痛,说不出话。

邵衍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就那么坐着。

不一会儿,天风端着一碗黑紫色的药汁走进来。

一进门便能闻到满屋子的药味,他在碗口挥手散着气味,快步走到床边,单手拿药,另一手将沈碧月从床上扶了起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天风扣住她的下巴,将黑紫色的药汁尽数灌了进去,直呛得她咳嗽不止,带动喉咙的痛,一时竟疼得面色发白,难以呼吸,身体颤抖着,整个人像是要昏过去一样。

看见药汁从她口中喷出,洒了一被子,邵衍微皱眉头,有些嫌弃地别开眼,“别沾了被子,不然扣你的月钱。”

天风:“……”主子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一条小小的被子了?

跟了邵衍这么多年,天风自然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就是让他下手轻一些。

他想起之前看到沈碧月瘫软在马车里,还以为主子终于把这丫头给弄死了,一瞬间有些欣慰,看来主子还是以前那个主子,并没有对谁是特别的。

后来发现居然还没死,还让他给这丫头遮了脸,抱进了客栈。

脖颈上的痕迹清晰,泛着青紫,说明主子亲自下手,却没下狠手。

遮脸,是维护她的声誉,毕竟是个姑娘。

只是让他蹲后厨的墙角去熬药……他是主子的护卫,什么时候也沦落到给一个小丫头熬药了,又不是养女儿!连药都是他在喂!

“药味难闻得很!再不快点你全喝了!”邵衍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是,主子。”天风默默用衣袖将沈碧月嘴边的药汁擦干净,换了个方式喂药,碍于男女有别,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好歹将一碗药都喂了个干净。

忍住口中泛滥的甘苦,沈碧月躺下身,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她这回算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圈。

一月之约,是她和邵衍的游戏,结果无论输赢,都非她的身份所能左右,她输了,就要愿赌服输,已经是死局。

邵衍要动手,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唯一的办法就是孤注一掷,抓住他当初话里的漏洞,来为自己谋得反击的机会,以他的心性之高,断然不会容忍她三番五次地用话来设计他。

左右都要死,她只能打着最极端的主意,哪怕冒着触怒他的风险,也要为自己谋一条活路,所以他的愤怒发泄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邵衍素来不会对冒犯他的人手下留情,他的心极狠,也极无情,要求他的同情与不忍实在太难,所以当初在朝仙阁,她只能用威胁来逼他留情,而这次,是她自愿送命,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玩的一手激将,试探他是否有心对她下手,也是赌他心里还顾忌着沈家与孟家,不会那么果决地要了她性命。

好在她赌赢了,现在还能好好地躺在这里,回想起自己在盛怒的他面前还那么淡定地拿话膈应他,总有些悔不当初,当初懵了脑袋,一个劲地找他的不痛快,现在醒了,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跟她算账。

见她喝完药之后依然半死不活地躺床上,邵衍莫名觉得心情愉悦,起身淡淡吩咐道:“好好看着她,要是反抗或逃跑直接弄残,别弄死了。”

沈碧月:“……”

无视他的话,闭眼睡觉,虽然身上洒了药,呛鼻得很,非常难闻,可也抵不住逐渐涌上来的睡意。

睡着前听到天风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主子可不是次次都这么好说话的,算你捡回一条命。”

沈碧月迷迷糊糊地想,她的命,只能由她自己掌控,谁也别想插手。

一觉睡去,再醒来已是天黑。

外间的桌上有微弱的烛火摇曳,勉强能视物。

她的身子好了一些,能动弹了,刚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天风就推门进来,在昏暗的室内仍能看清他脸色的面无表情,手上捧着一碗药,熏人的甘苦味随风吹进内室。

她的视力算是极好的,在黑暗中也能勉强视物,待天风走近,她才看清了碗里的药汁,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带了点暗紫,面色顿时有些怪异起来。

原来她之前喝的就是这么一碗东西?

好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过去生了重病时也喝过各种苦药,但她绝对没有见过颜色如此特别的,甚至是有些惊悚的汤药。

天风如之前一般,走过来往床上一坐,伸手就要来喂她,她立马挪开身子,伸手挡住。

“我自己喝!”

男女有防,之前是她全身不能动,还情有可原,现在能行动自如了,怎么能还让他来喂,传出来脸面都不能要了。

天风这些年除了侍奉邵衍比较心甘情愿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本来只是被邵衍嘱咐看着她喝药的,但她身子有恙,不能自己动手,他为了完成任务只好代劳,如今她能自己来,他也乐得不用再动手。

沈碧月拿过药碗,刚要凑近,一股呛鼻的苦药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头眼昏花,但在天风目不转睛如同监视般的盯视下,还是一脸嫌弃地皱着眉头咕咚喝掉一碗。

口中再度甘苦泛滥,她将碗拿开,五官都紧紧皱成了一团,有些可怜巴巴道:“天风大人,有蜜饯漱口吗?”

“我去请示一下主子。”

沈碧月:“……”

她盯着天风离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吃个蜜饯还要请示豫王?这么说来是不是连她上个茅厕都得经过那位殿下的允许?

没一会儿,天风回来了。

“主子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还请沈姑娘多吃些苦,才能早日药到病除。”

沈碧月:“……”

“沈姑娘若有事要吩咐,拍床即刻,王府的侍卫就在门外守着。”

沈碧月冷眼瞧他,“你只负责看我喝药?”

天风点头,拿过空碗转身就出去了,顺便带上门。

蜜饯不给吃,叫人还得拍床,当她是哪个乡下来的村姑野妇吗,虽然她长年都住在偏僻的乡下外庄,只能勉强算是个被遗弃到乡野的大家闺秀。

沈碧月有些气闷,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紧闭的窗边,漆黑的夜色透过窗纸模糊地充盈整个房间,外头很安静,只有打更的声音不知从哪条街模模糊糊地传来,听不太清楚。

她伸手想去推门,触手硬实,推不开,霎时抿紧了唇,转身回了床上,盖上被子睡闷头觉。

门窗紧闭,门外还有人看守,摆明了将她囚禁起来,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若是在保州最好,她就能寻机与孟家人取得联系,潜逃回永安。

喝完药后总是爱犯困,沈碧月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天风进来送药,一日三次,每次都在吃过饭菜后送来,药味熏得她连吃饭的欲望都减轻了好几份。

本想见见邵衍,可天风说他正忙,想从天风身上下手,偏偏他又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嘴紧得很,除了喝药和主子,再撬不出别的话来,让她连探听邵衍的去向都很难。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四天,天风终于不过来了,还让人特意来传话,说是她的身子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药。

她嗤笑一声,自己就是识医理的人,比谁都要清楚自己身子是个什么状态,那日邵衍掐她,最多是伤了喉咙,不伤内里,根本就不需要喝那么多药。

虽然闻不出药汁的成分,但她还是能从极熏人的苦味和不给蜜饯猜出一二,这些不过是邵衍折磨她的手段,按他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能从他手底下死里逃生不代表那些恩怨过节能全部被遗忘。

她没办法揣摩出他的所有心思,但从这一点来看,能猜出一些也足够应付了。

果然不到半日,天风过来了,这回他的手里没有药碗,而是捧着一套粉色的衣裳。

“主子说沈姑娘的身份特殊,还是扮做丫头更好行动,省得让有心人发现了,污了姑娘的名声。”说完径直将衣裳往她怀里扔,不给她丝毫反驳或是拒绝的机会。

这套衣裳很像朝仙阁丫头穿的那套,说到朝仙阁,她的名声早就在那个地方被邵衍给毁得七七八八的了,根本就不差这一次两次。

沈碧月指着自己脖颈处的青紫色掐痕冷冷道:“感念殿下体恤臣女,只是臣女病体有恙,怕污了豫王殿下的眼。”

从她能动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镜子,那日邵衍掐得久,又用了狠劲,掐痕青紫不说,因为他是隔着衣袖掐的,还能明显看出边沿模糊开的一圈淤痕,这么重的外伤偏生没送药膏来,摆明是故意晾着。

天风面无表情道:“主子吩咐那道痕迹得留着,方能提醒沈姑娘时刻谨记不要冒着忤逆顶撞的心,有刺就拔,秉持一贯的乖顺可人,才能讨人喜欢。”

沈碧月攥紧了怀里的衣裳,“那,殿下要我做什么?”

“换上衣服,随我去见他。”

她冷笑一声,“殿下是不是还要我涂得一脸漆黑去见他,就像当初在朝仙阁那样?”

“主子没有吩咐,沈姑娘若是愿意,大可以试试。”

看着天风关门出去,沈碧月微微抿唇,攥着衣服去床上换,这里的屋子没有屏风。

换好衣服,她开门出去,看见门外果然站着两名王府侍卫,这里应该是一处客栈,宽阔笔直的长廊一路连着房间过去,只是四周都安静得很,像是那些房间都没有住人一般。

天风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主子把这里都包下来了,没人会上来,沈姑娘大可放松。”

沈碧月没再问,安安分分跟在他身后转出楼梯口往上走,看来邵衍跟她不在同一层楼。

趁着走楼梯的时候,她偷眼往下看,也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从下往上数,她所在的应该是三层,而邵衍在四层。

跟着天风走到一间房前,他没有上前扣门,而是轻声道:“主子,人带来了。”

“放她进来。”邵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有些小声,那撩人的磁性尾音依旧听得清楚,很是好听。

天风侧开身子,沈碧月垂眸,上前伸手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阵暖意,夹着莲花的淡雅清香,这样舒暖安神的雅香,非但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是更加精神紧绷起来。

这间房比起她住的那间,要大上两倍有余,房内摆设虽比不上玲珑的精巧雅韵,但也大方雅观,简单别致。

开门的第一眼扫去,外间没有人,她关上门,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间传来窸窣动静,才抬脚走了进去,刚撩开隔着里外间的竹帘,就看见一抹纤长的身影站在床边。

一头长发柔顺垂下,赤着脚,下身仅着一条裘裤,上身衣衫半褪,显然是刚刚要穿上,袒露的健硕胸膛因长年不见阳光而愈发显得苍白透亮,如白玉碎雪,霜积枝头两含茱萸,长袖未遮盖的双臂看起来虽瘦,却坚实有力,充满了喷薄而出的饱满力量。

只是在他看似强健有力,如白玉天生的身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最深的一条盘亘在他的胸口上,屋内有夜明珠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条疤痕宛如墨龙一般。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伤疤,在安会山的那晚也没有看见。

邵衍将衣裳拉上,紧紧系好,瞥了她一眼,“过来替孤更衣。”

沈碧月没动,就站在竹帘边,“回殿下,婢子不会。”

“不会就学,没有人天生就是奴婢。”他的态度出奇的温和,一点也没有以前的张扬跋扈。

沈碧月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向来生杀予夺,不将人命放心上的亲王殿下会说出这种话,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见她还待在那边不动,他语气立马转为不善,“耳聋了?过来。”

刚刚可能真的是幻觉。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低头慢吞吞地走到他身前,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臣女?”

她倒是问得直白。

邵衍低头看着她,“天风没告诉你?”

“说了,只是让臣女侍奉殿下,殿下可放心?”沈碧月站得离他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莲苦香。

“你会杀孤?”

这话同样回得很直白。

沈碧月轻笑道:“怎么敢,臣女惜命,好容易从殿下手里死里逃生一回,就不会再重蹈覆辙,将自己的命往别人手里送。”

“在孤面前说这些,你的胆子很大。”

“天风护卫也这么夸过臣女,不过臣女想听到殿下亲口答应。”

“死过一次,你的脸皮更厚了。”

“只要能保住小命,臣女就是为殿下说尽甜言蜜语都是值当的。”

“油腔滑调!”

“没有人生来就是油嘴滑舌的,都是形势所逼,还请殿下多多体谅臣女,再说殿下也听得高兴,不是吗?”

“谁给你的胆子胡说八道!”

“取悦殿下,自然就要大胆一点。”

她说着突然绕过他的身子,伸手往他身后的榻上探去,邵衍身子一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沈碧月离他很近,眼力也极好,自然没错过他身体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殿下既然不信任其他人来服侍,只习惯天风护卫,又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邵衍微微眯起眼,“你在教训孤?”

沈碧月轻轻揉着手里拿着的中衣,想了一会儿,道:“为奴为仆,总要以主子的利益为优先考量,既然殿下要臣女作奴婢,臣女就会殚精竭虑地替殿下着想,这才是奴婢之道。”

“好一个沈家女。不过是让你做一回奴婢,就给孤提出这么多大道理。”

“殿下喜欢听吗?”

“你说的都是舒坦话,自然爱听的。”这回他承认了。

沈碧月笑道:“自古以来,忠言逆耳,好话顺心,奴婢能哄得殿下开心了,也是功劳一件。”

忠言都是说给明主听的,只有昏庸的主子听着好话才会觉得开心,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拐着弯地在骂他昏庸,还想把讨好他一事当做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算什么功劳。

邵衍冷笑道:“不要脸皮的东西!”

“脸面这个东西,总是弊大于利,奴婢不喜欢。”沈碧月摊开中衣,触手是极好的绸缎料子。

她好歹也当过三年皇后,自是见过不少好东西,手里的这件衣裳,布料上好,价值不菲,连前世身为皇后的她都极少拿去裁衣,舍不得用,他倒拿来裁作中衣了,奢侈至极。

沈碧月在心里感叹一声,轻轻展开,踮起脚往他身上披,仔仔细细地穿上,他的个子比她高些,她只能努力伸长了手,姿势有些不雅,动作有些艰难,最后好不容易替他穿上了。

她转到邵衍的面前要替他系扣子,邵衍却突然退开一步,避过了她的手,抬手自己系。

沈碧月静静地看着他,既然这么嫌弃与旁人接触,还非要给她找麻烦,到头来还不是得自己动手,活该。

待他系完扣子,沈碧月开口道:“殿下还需要奴婢更衣吗?”

邵衍伸手取过榻上的外衣,瞧她一眼,“这么喜欢当奴婢?”

沈碧月没吭声,鬼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话来阴她。

玄色玉簪束发,乌皮靴套上,一切都穿戴整齐后,邵衍突然倾身入榻,探手伸入榻上最深处,再缩回来时手上已经抓了一堆衣物,往沈碧月身上一扔。

他的动作很快,她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地被衣物盖了一脸,抓下来一看,脸色登时就黑了。

上好绸缎裁成的里衣和裘裤,还有穿过的袜子,看起来衿贵又奢华,没有普通男人的贴身衣物该有的咸臭味,而是与它们的主人一样,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雪莲苦香。

邵衍见她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堆衣物,心情立马又好了一些,淡淡道:“方才看你很是眷念孤的贴身衣物,如果你想要,那些送你也无妨。”

将男子的贴身衣物拿在手里,无异于和那个男人私相授受,传出去便要背上德行有亏,淫荡可耻的坏名声,亏得他还能说出什么送她的话来。

前世也是嫁过人的,并非没有接触过男人的衣物,可对方不是自己的枕边人,在他面前还拿着他的衣物,沈碧月还是微红了脸,有羞的,也有气的。

“殿下的衣物尊贵,奴婢要不得。”

邵衍听她语气生硬,挑眉道:“孤差点忘了,你好的应该是邓家公子那口,难怪不喜欢孤的衣物。”

沈碧月气极,开口想反驳,又听他骤然冷淡的声音,“也罢,既然你不喜欢,孤就留着,你今晚便都洗了罢,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你动作快些,孤要出去,回来的时候会检查,你最好不要偷懒。”

说完抬脚就往门外走去,半点留恋都没有。

天风正候在外头,见邵衍出去,立马将手里的玄色大氅给他披上,顺便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两人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沈碧月看着手里的衣物,又是叹气,又是咬牙切齿,一张素白的小脸时红时紫的,恨不得拿把剪刀就把这些都给剪成碎片。

她突然发现,每次面对豫王,吃闷声亏的是她,险些丢性命的也是她,与他互斗的结果都是她膈应了他,然后他反过来不爽地取她性命,或是死命折腾她。

身份地位的悬殊,注定了她永远处于下风。

她将衣物揉成一团狠狠扣在榻边,转身出门去找店里的伙计,打算取盆打水。

离开前开窗看了眼天色,黑漆漆的一片,星辰寥寥,弯钩月色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这个时候应该是四更天,即便是被邵衍当做奴婢,她也不能自贱身份,深更半夜去敲店伙计的门,正要关上窗,突然看见远方的黑暗中有星火微闪。

------题外话------

后面还有一更!祝大家看文愉快!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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