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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璃是坐着软轿,由素青引着来到初空殿外的,接着又换了一只青竹轮椅,腿上覆了一张薄薄的白裘,由花烬推着进了化玉池外那一圈竹海。

到了竹海中央,便见到白湛的背影,他已经换了一袭宽大的浴衣,满头如雪的长发披散开来,闲如行云流水,身姿绝笔难描,正立在苍翠的竹影间。

花烬俯身悄声在她耳边道:“小姐,前面我就不能去了,您与君上鸳鸯浴时,一定记得要节制,多多保重,我先撤了!”

说完捂着嘴吃吃地笑着逃了。

殷九璃回手去拍她,却没拍到,再回头去看白湛,他已化作一缕淡薄的白雾转眼间就到了她身后,替她推着青竹轮椅,缓步前行。

“化玉池水,可涤荡世间污秽,你用过之后,去了腹中污浊,以后进食,就不会再肠胃逆行。”

殷九璃乖乖地“嗯”了一声。

“化玉池水,有极强的修复之效,若是再注入本君仙元,便可活死人肉白骨。你进去睡一觉,不出几日,这肉身便可恢复生机,强度也会提升,在此期间无需多虑,本君自会守在你身边。”

“哦。”殷九璃又乖乖地应了,心里却打起了小鼓。

白湛啊白湛,我明白了,你这是迫不及待地想揍我啊,可又怕一巴掌拍死了不解恨,也等不及用汤汤水水慢慢滋养,所以要把我直接扔进化玉池里脱胎换骨!等我爬出来了,然后再暴打一顿?

两人绕过竹海中央迂回的小路,便来到小山下的化玉池。

白湛将殷九璃小心从轮椅上抱下来,替她拢起长发,用乌木龙簪松散地挽在一侧,又仔细看了看,指尖在脸颊两侧落下的发丝上轻轻拂过。

殷九璃由着他打理,眼光却不敢迎向他。

她始终莫名地怕他,猜不透他到底知道多少了情崖上的事,也不知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为什么生气,那一身的气息,明显是既想揍她,又怕把她丢了一般,于是一颗心紧张地突突乱跳。

直到两颊被他看得炙热,实在是坐不住了,只好稍稍抬眼,却不小心撞上那双浩瀚如海的深蓝色双眸,又只好重新逃开眼光。

白湛又拿了一旁的浴袍,伸手要替她换上。

殷九璃挡了他的手,“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别看。”

她如今骨瘦如柴,实在不想再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白湛便不再强求,转过身去,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便知道她几乎是慌慌张张地换了衣裳。

等再回过身去,便见到形销骨立的小魔障,套在宽大的浴袍之中,瘦小地如同十岁左右的小孩儿一般,眉头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他一皱眉,她就更紧张,不知道又哪儿做错了。

他抱了她,轻轻将她安置在池中的白玉床上,这玉床斜倚在水中,又有舒适的凹陷,让躺在上面的人刚好肩颈以上露出水面而不会滑进水中。

白湛又替她重新将被水冲散的黑发拢了拢,“你且安睡,再醒来时,腿上的伤也该一并修复如常了。”

殷九璃却不肯闭眼,反手抓住他的手,极力让双眼中满是惶恐和弱小,“那你呢?你去哪儿?”

装可怜啊!现在不装可怜,等睡醒了,只怕会死的很惨!

白湛将另一只手轻覆在她手上,声色沉静,“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殷九璃又哼唧了一番,才安心合了眼,手中却紧紧握着那一双白玉般的手,片刻不肯放松。

这化玉池的水似乎有催眠的功效,她躺在水中的白玉床上,即便心中忐忑,但依旧敌不过睡意,没过多久就安然入睡,那双手也渐渐松弛,垂了下去。

温热的池水在周身涌动,如热风吹拂,殷九璃燥热难耐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色的沙漠之中,细碎漆黑的沙粒,每一粒都如黑曜石般闪耀。

劫烬海!

这脚下的每一粒沙,都是云渊神魔的遗骸。

前方远处,白雾弥漫,似有千军万马,无数人影憧憧。

低头再看自己,正身穿猩红皇袍盛装,以金线绣满龙纹,玄金披帛云般缭绕肩头,头戴十二旒龙冕,俨然是前世龙主魔皇之姿。

身后忽然有人近前,低声道:“主上,您若是现在反悔,咱们掉头就走,管他什么九天白帝,若是敢追来,您的龙兵魔师养精蓄锐数十万年,也不是随便他揉圆捏扁的!”

她回头去看,竟然是浮生!

接着听见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妈蛋!来都来了,还往哪儿逃!左右都是这一步,朕决计不能被那鸟人看扁!大不了给他咬一口解解馋,他还敢在诸天神魔面前真把朕给吞了不成!”

她虽然口中这样说,可层层叠叠皇袍盛装之下,双腿却是已经在抖得打转,整个人强作镇定地望向前方白雾弥漫之处,之后提了一口气开口道:“白帝,朕已经来了,你还羞羞答答做什么?”

话音一落,那白雾之中便响起了淡淡琴音,雾气缓缓消散,露出森罗而立的弥天宫神君百万,在众神簇拥之上,一处巨大的轿撵如仙宫般云烟缭绕,缓缓落在云台上,其中隐约有个身影端然坐在轻纱帐后,正双手抚琴。

她记得这琴音,正是安抚心神,替她消减血脉传承之惧的琴音。

既然他对她没有杀意,她便胆子大了几分。

九璃收敛精神,抬步向前迈出,身后浮生立刻紧紧相随。

前方高处,一位绿袍金带的神君问候的声音传来,“既是招安归降,龙主还请屏退左右,只身前来觐见君上。”

她吞了口口水,回头看向浮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跟来。

浮生却不依,“主上,小心有诈,不可!”

殷九璃听见自己强作镇定道:“我只是去归降而已,他既已下诏,必不会出尔反尔,朕为魔渊众生求一个安宁,无心挑起战火,而那鸟人从此坐拥云之巅、渊之极,更没必要只是为了弄死朕而大动干戈。”

浮生依然不放心,一把精致的小扇拦在她身前,执拗地不肯撤掉,她不耐烦道:“哎呀,好了好了,朕此去若是真的有异,你就立刻带着我的妖魔鬼怪回深渊去与重华汇合,切记一切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大不了,朕准你们破了深渊结界之后,将这云渊上下搅合个天翻地覆,让他这个神帝永世做不安生,给朕报仇就是!”

浮生这才勉强笑了笑,收了小折扇,躬身行礼长长一拜。

九璃嘴角一抽,“死狐狸,还真是要送朕上断头台不成!”

说着便挥袖飞身而起,直向那层云缭绕的众神中央飞去。

她周身猩红龙泽翻滚,身披九狱风雷,电闪雷鸣之间,人便拖曳着红光,摇摇曳曳地落在长阶这一端,两侧神君分列开立,齐刷刷地看向她,惊艳之情尤胜那日破阵而出之时。

她猩红的睫毛轻扬,眼尾凤稍微挑,唇角掀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迎着漫天盖地的目光,提步迈上玉阶,向那最高处的一步一步走去。

两侧神光仙气涌动压制不住她周身凛冽霸道的魔息,双脚每踏出一步,玉阶上便盛开一朵猩红的八瓣血莲华,玄金披帛上黑光涌动,人过之后,璀璨的莲华便化作劫烬飞灰,随着劫风飞散。

她一身傲然皇者之姿,云渊之中,风骨无双,即便此行为的是招安归顺,也没失了半分深渊女皇的绝世风采。

她离那最高处的云台宝座越近,心头便越是狂跳不已,似是察觉到这一点,上面传来的琴音中便加了几分空灵温凉之气,曲调更加清幽绵长,若不是她心知此时抚琴之人是九天白帝,还真的会慨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体贴温柔之人,又怎会有这样隐忍多情之音。

直到走到云台之上,重重白纱幔帐在劫烬海的劫风中轻轻飞扬,她便听见里面灿若晴空的声音,“进来吧。”

她抬起头,透过纱帐,依稀可见里面的人已抬手间收了琴,可那琴音依然回荡萦绕在耳边,如此用心,似是生怕一面之下将她吓破胆。

九璃银牙一咬,便迈出了那一步,面前的纱帐随着她的脚步,一重接着一重的掀开,又在身后缓缓落下。

她越是向前,脚步越是沉重,等到与那人只隔了一层纱之时,便再也没法强迫自己前行,只好立在原地,凝神调息,将毕生修为都调集起来,只为压制血脉传承中早已奔涌起惊涛骇浪的恐惧。

她真的想就地挖个缝钻逃命去算了,可是诸天神魔都在看着这里,此时若是落荒而逃,只怕从今以后,整个猩红深渊都要成为九天十地的笑柄,而今能做的,便只有咬牙挺住!

里面的白帝见她不再上前,竟然悠悠起身,走下了宝座,九璃就更加整个人都不好了,保持距离不行吗?你难道不懂什么叫矜持?

他行至那一重纱帐前,她就终于还是没忍住,向后退了一步,于是白帝的脚步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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