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璃见她笑了，于是将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压低嗓子道：“素青姐姐，你看天风十二宫那么多人，偏偏咱们两个撞到一起，这肯定是缘分，你说对吧？”
素青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那既然有缘，你就陪我私下里说点女儿家的私房话可好？”
“好，殷姑娘请讲。”
殷九璃还是不肯放过那张床，“你们君上爷爷身边，难道就一直没几个老奶奶什么的？”
“姑娘说的是上了年纪的嬷嬷吗？”素青笑道：“说起来这天风十二宫中，七千宫娥服侍君上一人，均是飞升了天仙境的仙子，各个驻颜有术，青春常在，实在没有什么老嬷嬷。而且君上素来眼光挑剔，稍加粗苯的都不得近前，如何会有什么老嬷嬷服侍左右？”
殷九璃恍然大悟，“哦！七千！”
老爷爷您精力旺盛啊！
素青抿嘴含笑，颇为得意，“七千只是个虚数，每年碧落爷都会去九重天上带下来一批仙子来填补空缺，说起九重天，君上在上面的那个家中，素青这样的婢女，怕是七万不止。”
更加地恍然大悟，“哦——！七万！”
素青微笑道：“殷姑娘，其实素青一直想多嘴问一句，可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九璃见这个素青温顺有礼，比起尚翠不知和善多少倍，心中十分喜欢，那只胳膊搭在人家肩头也不拿下来，“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娘言重了，素青只是好奇问一句，你为什么总是唤君上一声爷爷？”
“素青姐姐，你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当仙子，自然不懂凡间的人情世故。遇到年纪比自己大的长辈呢，嘴巴甜一点肯定没错！你们君上既然是个活在世间万年的真神，我叫他一声爷爷，也不吃亏啊！”
素青嘴角一抽，心中盘算，自己已经有了千年的修为，如此一来，按照她的歪理，自己岂不是成了老奶奶。于是慌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沾了这人的烟火气，凭空多了皱纹，那可就麻烦了。
“殷姑娘果然……有见地！”素青勉强赞叹了一句。
这时，外间又进来一名宫娥，向着殷九璃微微行礼道：“殷姑娘，君上南熏殿有请。”
“哈？还去？你们君上不是刚洗完澡？”殷九璃几乎跳了起来。
那宫娥笑道：“殷姑娘，君上此番不是沐浴，你多虑了。”
“哦，不是洗澡就好。我正好也想问问他，到底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于是抬腿便要去。
却被那宫娥拦住，“殷姑娘，请慢！君上特意赐了锦衣宫钗，说是来配姑娘的妆容，请姑娘先梳头更衣后再去见他。”
于是说完，击掌三下，门外便浩浩荡荡进来十几二十个宫娥，手中端着衣裙钗佩，琳琅满目。
殷九璃这才恍然想起昨日晚饭前自己这张脸被浮生给鼓捣成什么样！
这老爷爷估计是当神仙当久了，清淡端庄的仙女看腻了，于是见了她这魔女的妆容，想看个新鲜？
一众宫娥相当训练有素地为她梳头更衣，不消片刻，艳红的长裙的最后一处褶皱被弹平，殷九璃向镜中偷眼望去，便赫然被自己瞬间惊艳了！
那镜中之人，云钗红帛，端然有了几分前世的模样，可终究身形尚小，修为全无，便只是一个壳子，少了气势与风骨。
一旁宫娥也向镜中望去，意味深长道：“姑娘这一身穿戴，皆是君上亲自悉心挑选，特别是头上的这十二支云钗，虽外形相似，却细节截然不同，代表了天风十二宫，这可是君上给您的一份大礼，世间独一份的宠爱哦！”
“你们君上爷爷到底想干嘛？”
那宫娥一愣，“爷爷？”说着看向素青。
素青抿嘴一笑，“殷姑娘的见地独到，与你我自是不同。”
那宫娥了然，原来这姑娘喜欢喊男子作爷爷，口味的确与众不同，难怪君上会对她如此垂青。
殷九璃打点停当，便跟着一众宫娥出了那纯白的凉月殿。
南熏殿就在前面，她便随着众人步行而去。
从凉月殿到南熏殿的路上，皆是桃花树，略有微风，便有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如今已是深冬，怎么你们这里会有桃花盛开？”
“殷姑娘，天风十二宫漂浮在天地之间，此间万事万物皆仰赖君上的法力存在，不遵循那人间之法，故而只要君上想看桃花，这桃花便可四季常开，永无穷尽。”
殷九璃点点头，这老爷爷还真是任性得很啊！
她那杀神夫君也该是喜欢桃花的，不知这个时节，他若是看到这满树的桃花，该做什么感想。
一路从桃花荫下走过，便来到一处宫门口，宫门敞开，寂静无声。
一众宫娥和素青都停了脚步，“殷姑娘，我们只能送你到这，南熏殿不是我等可以进入的地方，姑娘只能一人前往了，里面请吧。”
殷九璃望向里面的深宫，一个人影都没有。
既来之则安之，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提了红裙，大步迈进了宫门。
她刚一进入，身后的宫门便缓缓地合上了。
这处南熏殿，一眼望不到边，四下里依然是栽满了桃花树。
巨大的宫院中央，立着一株十数人合抱的桃花古树，虽然不高，却树冠茂盛，遮天蔽日，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南熏殿，地上厚厚的一层落花，仿佛向来无人打扫。
微风吹过，整座宫殿中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桃花雪，令这人间仙宫恍如梦境。
殷九璃发间雀屏般展开的十二支云钗熠熠生辉，红裙拖曳，手臂上长长的轻纱披帛层层叠叠绵延在身后，见如此美景，忽然就生了童心，于是脱了鞋子，赤着脚踩在落花上，掀起层层红尘，行至树底，立在花荫下，双眼迷离，人面桃花，一时无两。
和风带着花瓣拂过脸面的轻柔，风中缠绵的花香沁人心脾，还有种淡淡的甘苦凛冽的草木香气。
下一瞬间，她奇长的睫毛唰的掀了起来！
杀神？
于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哪里看有心情欣赏桃花雪！
殷九璃仓惶向四下看去，却并未见到什么人，一颗心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可是又觉得不妥，于是又小心地绕到桃花老树后面，依然没人，却只在阴凉处有一张书案，上面凌乱地堆满了书，书上落满了花瓣，该是有一阵子没人动过了。
她好奇走过去，随手轻轻抹去桃花，那些书上尽是云渊太古篆书，虽然认得，却看得吃力，也没兴趣去看。可是书堆下面，却露出一副画的一角，吸引了她的目光。
龙？
她见四下无人，索性坐在书案边，将那些书小心搬开，赫然一条桃林深处飞舞的小龙跃然眼前。
为什么这片桃林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小龙腾挪骄姣，神韵俱全，却只是还没点睛。
殷九璃看着这条龙出神，画画的人不知是谁。可不管是谁，此人必是真的见过这条小龙起舞，才会将它画得如此传神。
神龙寂灭前，会以龙舞回向上苍恩泽，那是一条龙一生最为神圣的时刻，向来不可为外人所知。
为什么那包子说他爹见过龙舞，如今这画画的人也见过龙舞，难道她不在的这一万年间，龙族变得这么没节操，已经有很多人见过龙舞？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发觉身后气息不对，慌忙随手将那一堆书胡乱一盖，转身去看，整个人登时就懵了！
“杀杀杀……杀杀，你好！好久不见！”
白湛不知何时立在她的身后，一袭纯白的羽衣在微风中轻动，长发纯白如冰川飞瀑，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桃花枝。
上次见他，便知他天人之貌，可却顾着讨论衣服的事情，也没敢认真去看。
此情此景对上眼，目光便霎时间离不开了。
他周身泛着月晕般的银光，立在微风和桃花雪之中，垂着双眸，淡淡地看着她，如此一张倾尽世间所有也无法描述的容颜，霜染的睫毛下，深蓝如海的双眼，只看上一眼，便是万年的沧海桑田。
日光耀眼，桃花风熏，而他就立在她身前，犹如一株玉树。
“杀什么？”他一开口，便如晴空万里之下的沧海潮生。
“杀神啊，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
殷九璃狗腿地笑着，想从书案边起来，可是白湛已经走到她近前，堵住了去路。
他瞥了一眼她红裙中露出的雪白的脚丫，眉头又微微皱了一下。
“本君为何不能在此？”
白湛在她身侧坐下，一本一本将那些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挪开。
“既然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殷九璃起身就想逃，却被人反手一拉，又一屁股坐了回来，还要挣扎，正迎上白湛转过头来，一对上那威慑的目光，她就不敢动了，再动估计就要被他掐死了。
他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抬了手去她的头顶。
殷九璃就闭了眼，也不知他是要揪掉她的脑袋，还是要一掌将她劈死。
可那只手就只是帮她正了一下头顶上的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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