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嘉堂中人渐渐散去，苏明德最后一次掀起帷帐，老夫人还是那副眼歪嘴斜的模样。
母亲是真的中风了，往后府中他再也没了为所欲为的依仗，他还要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生活才是。
苏明德随着苏明翰一同消失在福嘉堂中，机灵的下人已经将血迹擦拭干净，屋子里因为突然少上这么多人而显得空荡荡的。
老太爷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帷帐中的老夫人和楠木柱上的痕迹，幽幽叹了一口气。
“早跟你说过，你这么溺爱德儿总会出事，你偏偏不听。现在事情摆在眼前，往后德儿处境跌落，又何尝不会怨你？”
老太爷取过手边的拐杖，最后深深地望一眼床铺，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福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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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竹一路搀扶着苏白卿回到明珠苑，绿冰和珠儿她们又是好一阵忙活。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苏白卿又问起这几天发生的事。
绿冰有条不紊地说道：“公孙先生前几日已经号过您的脉，恰好也该回去琢磨药方，所以奴婢刚提起离开苏府这事，他立刻就答应了。”
苏白卿点头示意明白，又问道：“吴姨娘呢？果真被老夫人管制着？”
绿冰惭愧地说道：“老夫人派人将吴姨娘‘请’去福嘉堂时，奴婢分身乏术没有一路跟随，后来再去福嘉堂中寻找吴姨娘也是久久无果。不过，奴婢听说，吴姨娘方才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绿竹急忙问道：“那你们可知道吴姨娘是否真的私吞了公中的钱财？”
绿冰与珠儿对视一眼后双双摇头，“奴婢不知。”
苏白卿沉吟片刻后说道：“这应该只是老夫人为了逼我就范的说辞，若吴姨娘果真私吞钱财与府外人勾结，老夫人早就将这些事报给父亲定夺了。”
绿竹忧虑重重地说道：“可是吴姨娘说不准已经将她是您的人的事说了出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苏白卿不甚在乎地反问，“老夫人要的就是我与吴姨娘离心，我从此以后不敢再用她、顾忌着她，时间久了，她也会想着将我压下取而代之。”
绿竹、绿冰和珠儿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老夫人的厉害经过这一次事情，她们也总算是看清楚了，就连大小姐都险些在她身上摔跟头。不过幸亏老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身怀异心，大小姐一击中的，这才能全身而退。
吴姨娘这样的人物，往后就不能再用了么？
苏白卿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吴姨娘是楚初辰的人，她家人的性命其实还是握在楚初辰手中。若是有朝一日，她与楚初辰相对而立，吴姨娘就会变成她背后的一根芒刺，不知何时就会扎伤自己。她向来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所以吴姨娘，也只能成为她的弃子了。
就在屋中众人感慨之际，门外有小丫鬟轻声叩门，“大小姐，三房的墨姨娘来拜访您。”
苏明德失去老夫人，在府中自然会吃亏许多，然而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却是苏明德刚刚纳入后院不久的墨香。
苏白卿轻抿一口茶，掩住嘴角冷笑，“请她进来。”
小丫鬟喏喏应声，不出一会儿墨香就领着四个丫鬟气势汹汹地往这屋子处冲了过来。
墨香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进屋后顾不得行礼就直言问道：“大小姐，墨香自认平日里很听您的话了，为什么您还要拿三房开刀？”
“听话？”苏白卿反问道。
墨香思及那一日苏明德被苏白珍怂恿前往老夫人处讨要绿竹时，她明知这件事对苏白卿不利，但是她心中不忿苏白卿前几日不准她在二皇子面前露脸，既没有阻拦苏明德，也没有提前知会苏白卿，放任事态发展，坐山观虎斗。
苏白卿在这场角逐中艰难地胜利归来，现在这是要算总账么？
墨香眼神飘忽没有落点，突然看见自己身后的几个丫鬟，又像是找到底气似的挺直腰板，“大小姐难不成是在怀疑墨香的忠心么？这几日二小姐和三小姐可是造作得厉害，墨香却安稳地呆在院子里一步未出，大小姐若是拿人撒气出头，也该拿她们二位才是，何苦要来作弄苦命的妾身啊！”
不得不说，现在苏白卿和绿竹两人身子不适，说话难免有气无力，而墨香带来的这四个丫鬟光从气势上来说就要压苏白卿这边一头。
“她们俩的事，本郡主之后自然会处理。墨香你听不听话，你心中才是最清楚的，我现今身子不适，不与你在此事上多加争辩。”苏白卿支手撑脸，满是疲惫地说道。
墨香见此更是不屈不挠，“墨香对大小姐一片真心可鉴日月，大小姐若是不信，墨香又有何办法能够自证？难不成真要墨香以死明志么？”
墨香说得正兴起，苏白卿不耐烦地喝道：“墨姨娘！”，她那双柳叶眼紧盯墨香，“你入三叔父的后院可不止是为了做一个姨娘吧！老夫人绝不会让你这样身份的女子做她的儿媳，此事对你来说究竟是福是祸，你该自行掂量一番后再来找我才是！”
进苏府的心思被苏白卿说了出来，墨香也不见得有什么羞赧的，昂着头说道：“既然大小姐也知道我的心思，那我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确实，我就是想做三房的夫人。”
绿竹瞪圆杏眼，这墨香可真敢想，居然想凭着一介名妓的身份成为翰林院院士府门的三房夫人！
“这话我说出来，肯定有人觉得我是痴心妄想。”墨香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可当初府中不也没有人认为我能进三房内院么？事在人为。”
“墨姨娘手段高明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会走得远是自然的。”苏白卿突如其来的称赞让墨香手足无措了一瞬，她本来以为大小姐并不会赞同她的想法。
“大小姐高高在上，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些人拼命想要一个正妻位置的想法？”墨香遮掩住眼中一丝神伤，“府中下人们一口一个姨娘，叫得倒是好听，可说到底不还是个妾！只要不是正牌夫人，处处都要低头做人，长得貌美又如何，终究是敌不过家世背景！三老爷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苏府门楣清贵，我为自己博一个位置，又有何不可？”
苏白卿摇摇头道：“我从未说过你之所为有何不可，是你自己固步自封，以为所有人都在与你为敌。你错在不该妄图借刀杀人，三叔父去福嘉堂问老夫人讨要绿竹的事，你是知情的，可你偏偏什么也不做。怎么，是觉得老夫人一定能让我摔个大跟头好泄一泄你心中的郁火么？”
被苏白卿点明心事，墨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大小姐所言，墨香不明白。”
绿竹见墨香还想装傻，忍不住上前说道：“大小姐拦住你不让你再勾引二皇子，你由此心生怨怼，即使知道福嘉堂中会发生什么也不说，这不是心怀鬼胎又是什么？”
墨香眼眸流转，“绿竹姑娘说话可得当心，我从不知晓三老爷要去福嘉堂做什么，又怎么有能力通知大小姐呢？反而是大小姐，直接打压了三老爷，往后妾身在苏府中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妾身这是实在心中抑郁，才来明珠苑希望大小姐能够给妾身一个解释。”
“胡说，你怎么可能不知——”绿竹气得伸出手要指墨香，苏白卿却突然插嘴道：“绿竹，我的茶水空了，替我再添一杯来。”
绿竹憋屈地鼓着脸颊，气呼呼地拿起苏白卿的茶杯去续茶，而苏白卿则慢悠悠地说道：“墨姨娘也别着急，我不是早就同你说了？现在的情况，你想做夫人，岂不是更加轻松了么？怎么姨娘不感谢我，反而要怪罪我呢？”
墨香被噎了一下，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虽说做夫人容易了，可是三老爷没了老夫人……怎么成事？”
最后的“怎么成事”这四个字，被墨香压得细若蚊吟，三老爷毕竟是她的夫君，此般已算得上是诋毁的话是万万不能让旁人听见的。
这墨香还不算太傻，知道苏明德没了老夫人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苏白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循循善诱。
“无论如何现在老夫人都已经中风，病愈重新替三叔父达成心愿是不大可能了。三叔父现在心中想必也是十分苦恼，墨姨娘，三叔父他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啊！”
墨香想起过往他们二人床笫之间的温言软语，有些被苏白卿说动，可是又想到他不顾及自己偏要讨要绿竹这一事，心中又有些犹豫。
“不论三叔父是否是良人，你都已经托身于他了。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墨姨娘与其在我这里耗费时间，不如回去小意安慰一番，为来日打好基础。”苏白卿的话恍如毒药，一下子刺入墨香的心肺之中，搅得她心神不宁。
在来明珠苑前，墨姨娘一直觉得大小姐顶多是一个心计尚可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她看事看人的眼光老练毒辣，压根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如果自己照着她所说的去做，真的能够收拢住三老爷的心，进而成为三房夫人吗？与夫君恩爱有加，琴瑟和谐，这是每个女子都会做的梦，墨香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心动。
仔细看一眼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苏白卿，羡慕地说道：“有时候，妾身也会在想，若是妾身投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哪怕只是一个庶女，所求的东西，也就不会这么难以得到了。”
苏白卿垂眸不答，墨香似乎也只是随口感叹，并不需要苏白卿的回应，苦笑一声后朝着苏白卿福身道：“今日墨香鲁莽，还望大小姐不要怪罪。”
“无碍，你与三叔父得百年好合之时，我定是这府上第一个为你喝彩之人。”
“承大小姐吉言。”
墨香带着那几个丫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绿竹捧着刚煮好的新茶进屋，疑惑地问道：“大小姐，墨姨娘如此异想天开，您为什么还要指点她？”
苏白卿接过茶杯，闭上眼睛闻一闻新茶的香气，解释道：“我何曾指点过她？”
绿冰也不解地问道：“可是您说她现在的处境更容易实现做三房夫人的想法，还让她现在就回去安慰三老爷……”
绿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是不是因为三老爷的性子绝不是能被一个女子捆绑住的？”
苏白卿轻笑道：“绿竹在这些事上还是比绿冰要机灵一些。我这三叔父啊，打小就在温柔乡里长大，软帐红尘才是他的归宿。要他被绑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可真是要他的命！他到了这个年岁还未娶亲，不就是不想被绑住而老夫人又纵容着他么？”
“可现在老夫人没办法纵容三老爷了，三老爷为了日子好过些，一定会开始物色背景不错的女子联姻，墨姨娘是绝不可能往上爬了！”绿竹将这一切连在一起，接着苏白卿的话说了下去。
绿冰和珠儿这才恍然大悟，苏白卿抿一口茶水，懒洋洋地靠在塌上。
“做错了的人，就该受罚。”
此番事情中，做错的又何止墨香一人？
苏白卿面上不显，但是心中自有计较，这些人一定会在不久之后尝到大小姐为她们准备的惩罚。
而在她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欧阳飒立在福嘉堂屋顶，远望明珠苑的方向，神情不辨喜怒。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半跪，欧阳飒启唇问道：“如何？”
黑影的声音如同磨砂一般嘶哑，“那撞柱死的丫鬟房里的毒药，是怀明郡主身边的一个丫鬟放进去的；祠堂旁还有一份扔掉的毒药包，那吃食中有两份毒，一份轻微只能使人头晕目眩身子不适，另一份——致死，银针查出来的，是后一份的毒。”
那黑影还要再说，欧阳飒挥挥手，久违地笑了起来。
她能这样活着，也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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