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德在屋中走来走去，焦急地说道：“怎么这么慢？”
老太爷最看不得他这副不稳重的样子，拿拐杖敲击地面，低声呵斥：“坐下！”
苏明德压抑着恼怒，找一张椅子直接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的茶壶就想倒茶，可拿起来才发现茶壶中还是没有水。
他气得将茶壶直接扔在地上，“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到现在茶壶中还是没有水？！”
被波及到的下人们个个低头不语，主子们生气了他们是万万不能顶嘴的。
老太爷拿起拐杖又想打他，“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心里有火只知道往外撒，什么时候能跟你大哥学学稳重！”
苏明德本就不是能憋火的人，几次三番被老太爷这么训斥，当即火气就烧了起来。
“大哥好，大哥稳重，那父亲您怎么又养了一个大哥却逃出苏府了呢！”
“苏明德！”苏明翰直呼其名喝止他接下来的话，老太爷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苏明德撇撇嘴也不再多说。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成为引导主子们发火的导火索。
就在这时，被派去带苏白卿的下人回来回话道：“回大老爷，大小姐到了。”
“嗯，让她进来吧！”
苏白卿和绿竹互相搀扶着走进福嘉堂中，几日未见，苏白卿脸色苍白，嘴唇也干燥地起了皮，整个人更显消瘦，就连那双眼睛中的神采都黯淡了几分。
“白卿见过祖父、父亲、三叔父。”
尽管苏白卿极力掩饰，但是腿上无力直接跌跪下来的样子还是被众人看在眼里。大小姐在祠堂里可真是受苦了，老夫人这么折磨她，她气不过给老夫人下毒，倒也说得通。
苏白卿跪下后苏明翰等人并没有叫她起身，她就乖巧地继续这么跪着。
苏明翰看着她沉稳的神情，料定她必定是对此事知情，开口问道：“你可知晓老夫人中风了？”
苏白卿垂下眼眸，“女儿在来福嘉堂的路上听到下人们说了。”
“你怎么看老夫人中风这件事？”苏明翰又问。
苏白卿三缄其口，不再作答。苏明德直接跳起来喝道：“大哥，还说些什么？明明就是她在母亲的杯盏里下毒，现在问她这些她又怎么可能会承认？”
绿竹讶异地抬头，老夫人的杯盏中有毒？可是这与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苏明翰盯着苏白卿问道：“你进福嘉堂的那一日，是不是碰过老夫人的药膳？”
苏白卿抬起头来看着苏明翰，“女儿碰过。”
苏明德眼前一亮，“她自己承认了！父亲，快治她的罪！”
卉珍也呆呆地看着跪在前方的苏白卿，这么容易，她就认罪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这样的疑惑同样萦绕在苏明翰和老太爷的脑海中，以过往苏白卿的作风，她绝不是束手待擒的人，怎么现在坦坦荡荡地就承认了？
苏明德没能听到老太爷和苏明翰的回话，尴尬地站在堂中。
又是这样，只有他们在考量，就只有自己跳梁小丑一样地蹦跶，说不准他们早就知道公孙仪已经离开苏府，特意让他去喊话丢人！
苏明德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心中憋闷地扭头看着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的老夫人，那一霎那眼泪险些落下来。
若是母亲神志清醒，又怎么会任由父兄如此欺辱自己？这一切都是拜苏白卿所赐，母亲与自己只是想要她的一个小丫鬟，她却如此心狠，要害母亲从此以后再不能发号施令。
思及此处，苏明德拿起手边下人们刚刚递上的热茶，对着苏白卿的脸就泼了下去。
“你如此歹毒，死千万次都不足平我心头之恨！”
苏白翎是眼睁睁看着那茶冒着沸腾的热气儿被端上来的，恐怕是因为三叔父要得急，这帮下人烧好水就立刻递了上来，不想第一个品尝这份滚烫热水的居然是苏白卿的那张脸！
可真是天助她也，这水一泼下去，苏白卿的脸就算是毁了！
就在苏白翎充满期盼的眼神中，苏白卿身子微动，那茶杯就擦着她的脸颊落在了身后，洒出的茶水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
而苏白卿也因为这一个动作气喘吁吁，两只手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有眼前发黑晕过去。两日半未进米食，纵然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绿竹见此立即跪下哭诉道：“三老爷莫要再这般诬陷大小姐了，您想要绿竹，绿竹这就跟您去，只求您别再这么折腾大小姐了！大小姐自被关入祠堂起，粒米未进，在那阴沉沉晚上又有阴风的祠堂里熬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出来，又被说成是害老夫人中风的凶手，您还要拿滚烫的茶水毁大小姐的脸，您与大小姐毕竟是血脉亲人，莫要因为奴婢一人而再生嫌隙啊！”
“绿竹！你是我从朔方郡一路带上京城的丫鬟，怎么可与其他人相提并论？三叔父若是愿意明媒正娶我身为晚辈自然不会多言，可是祖母分明是想要将你收到福嘉堂再威胁你与三叔父暗通款曲，若是我贴身的丫鬟与府上的主子暧昧不清，外人又该如何看我、如何看我们苏府？！”苏白卿顾不上身子虚弱，一把上前拽住绿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老太爷和苏明翰在听完这些话后脸色都黑上不少，虽然知晓老夫人此次整治苏白卿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个小儿子，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她身边的这个小丫鬟！
苏白卿所说句句在理，正是因为绿竹乃是苏白卿最为贴身的丫鬟，初入京城时苏白卿还为了这丫鬟与主母起过争执，京城中不少人都知晓这丫鬟的样貌，若是真让苏明德得逞，叔父贪恋侄女贴身丫鬟的美色竟暗通款曲这样的传闻传遍京城，他们苏府往后可就真的是颜面尽失了！
苏明翰最看重名声，压抑着怒气沉着脸对苏明德说道：“明德，往日里你在府里如何大哥可曾说过你什么？”
苏明德看着隐怒不发的苏明翰，讷讷开口：“大哥，你听我解释，怎么能只听信她们主仆二人之言，她们都在撒谎！是因为苏白卿擅自闯入福嘉堂引得母亲不高兴这才将她罚到祠堂去的，你们不是都知道的吗？”
绿竹瞪圆杏眼，“明明是老夫人将大小姐拒之门外，大小姐在屋外站了整整半日，傍晚时分送药膳的妈妈腿上受伤这才托大小姐将药膳送进福嘉堂的！怎么就是大小姐擅自闯入福嘉堂还惹老夫人不悦了？”
绿竹在这件事上委屈得很，小姐与她都没做错，更没有主动招惹是非，可这些人为什么总是缠着小姐不放？
卉珍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急忙开口说道：“老太爷，现今最重要的不是追究三老爷的过错，而是大小姐究竟是不是有心要害老夫人啊！”
老太爷和苏明翰被卉珍点醒，确实如此，不论如何，苏明德都没能得逞，他们苏府的名声尚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老夫人的中风，究竟是何人下的毒？
“那一日送药膳的妈妈是谁？”老太爷问道。
一名身材丰腴的妈妈立即跪了下来，“回老太爷，那一日是奴婢送的药膳。”
“那一日，你为何受伤，又是怎么将药膳交予大小姐送进福嘉堂的，还不快向主子们一一说来！”卉珍对着她呵斥道。
这位妈妈也是受惊不小，那一日之后她就再没被老夫人允许参与过送药膳，本以为今日这中毒的事情与自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怎么这么倒霉，又牵扯上了？
“奴婢那一日像往常一样熬好药膳后，领着丫鬟们前往福嘉堂，恰好在福嘉堂外头看见了正在等待的大小姐。大小姐与奴婢寒暄两句后，奴婢经过大小姐身边时不知怎么回事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大小姐便拿过奴婢的木牌，替奴婢将药膳送进老夫人屋中。之后的，奴婢就不知晓了。”
这位妈妈既不想得罪三老爷，也不想得罪大小姐，所以言语间都是模模糊糊、支支吾吾的，但是别人可不会满意她的这份说辞。
卉珍接着她的话问道：“大小姐可是绊倒你的人？”
那妈妈抬头瞥一眼苏白卿，小声说道：“奴婢只是猜测，当时奴婢脚边又没什么东西，许是大小姐不小心伸出脚，奴婢没有注意到，这才……”
卉珍打断她解释的话，咄咄逼人地又问：“那木牌可是你心甘情愿给大小姐的？”
眼看着苏白卿一直沉默不言，那妈妈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卉珍都敢这么得罪大小姐，她一个府里的老人，又有什么害怕的？
“是大小姐趁奴婢不备，从奴婢怀中将木牌抢走的！”
众人哗然。
“大小姐竟然真的抢过药膳，那惹怒老夫人，老夫人再罚她去祠堂也是合情合理的。”长期在福嘉堂中服侍主子的人这么说道。
“可大小姐还碰过药膳杯碗，老夫人的毒，恐怕真是大小姐一气之下……”
“嘘——大小姐这么心狠，连祖母都能下手毒害，你们还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的过错？！”这人的话直接堵住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苏明翰将视线从那妈妈处移到苏白卿身上，眼神中满是失望。
“白卿，你到苏府不过短短几月，府中姨娘失子、主母失权，现在更是老夫人中风，这些事情，偏偏你都涉及其中，为父实在是难以再相信你了。”
绿竹的泪珠还悬在脸颊上，难以置信地望向主座上一副心寒意冷模样的大老爷。主母失权是与小姐有关，可那也是严氏先对小姐步步紧逼，小姐反抗而已；至于老夫人中风，小姐整日在祠堂中，如何毒害老夫人？最最令人寒心的是姨娘失子，老爷这是看小姐大势已去，所以要将自己的罪名也一并安排给小姐好洗脱自己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亲生父亲？即使绿竹自己没有尝过父母的关怀，在朔方郡时好歹也看过同龄的孩童是怎么被父母放在怀中宠爱的，小姐一定很难过。
苏白卿果然垂下头，不作任何辩解。
听着苏明翰这略带遗憾的说辞，老太爷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苏白卿身边，咳嗽两声后说道：“本来这是你们大房里的事儿，我和老婆子都不应该插手，可是现在你牵扯到毒害祖母这样阴毒的事情上，我便不能再放任不管。苏白卿，你是我们苏府大房嫡长女，称得上是苏府女儿的脸面，你祖母已经如此，祖父也不想再家丑外扬，但是祖父现在想要听你一句真话，你究竟有没有毒害你的祖母？”
即使卉珍这丫鬟说破了天，这些东西也都是猜测，苏白卿毕竟顶着一个怀明郡主的名号，他们苏府，是没什么资格处置她的。但若是她自己承认，他们就可以用家规处置她，这些，苏白卿自然并不知晓。
众人屏息等待苏白卿的回答，而苏白卿也慢慢地直起自己的腰板，将双手收回腿前，规整地跪在那里，低声道：“白卿未曾毒害过祖母。”
老太爷攥紧拐杖，纹路横生的手上青筋毕露。
苏明德直接夺步上前，“这么多的证据摆在眼前，你怎么还能这么不要脸地说自己和此事无关？你当我们在座的都是傻子么，任你玩弄是非黑白？”
苏明翰捏了捏自己暗暗发痛的额头，叹气道：“白卿，父亲只是想要你一句真话，难道你连这真相都不愿意给他么？”
一时间，苏白卿成了场中众夫所指唾弃的人，卉珍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暗暗快意。
一品郡主就可以随意杀人么？现在你犯了错，不也还是要乖乖受罚？
绿竹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所有人都在骂小姐是没有良心、养不大的白眼狼，还有人说自己是刻意勾引三老爷，好一步登天做姨娘……难不成黑的真可以说成白的，是非真可以颠倒么？
苏白卿抬头透过老太爷看向暗暗发笑的卉珍，眼神冰寒又冷静，直冻得卉珍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发觉苏白卿又要开口，老太爷止住了所有人的话，“白卿丫头，现在你可愿意与祖父说一句真话了？”
“白卿自始至终所说的所有，都是真话，只不过祖父、父亲与三叔父一直受人蒙蔽，看不到白卿的真心。”苏白卿说出了自进入福嘉堂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却是直指自己是被人陷害。
苏白翎心中暗暗叫糟，这一幕，跟苏白卿刚进苏府时与母亲针锋相对的样子可太相似了！
果不其然，苏白卿紧接着说道：“难道祖父就不觉得祖母中风此事太过蹊跷么？”
苏明德看不惯她为自己说话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自然蹊跷，母亲是中毒后才导致中风的，这毒还是你下的！”
苏白卿转而看向苏明德，那双眼睛仿佛突然被注入了活力而焕发光彩，连带着主人那张苍白的脸都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开始就发觉祖母不对劲的人是谁？发觉下毒在药膳中的人又是谁？三叔父，这些你可曾细想过？究竟是谁能在祖母中风后的悲痛中立即走出，还直中红心地想到了下毒的凶手？”
——当然是真正下毒的人！
这句话突然印证在所有人的心中，苏明德也呆立在原地，忍不住回想，似乎当时第一个站出来发现不对并附和他的人……
就是、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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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夸夸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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