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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晴。

“波尔兰先生,今天我带你到外城逛逛,你对三片水泊还有印象吗?”身材微胖的张曙光,彬彬有礼地问道。

波尔兰戴上儒冠,遮盖住一头金黄色的长发,留出高挺的鼻梁和刀削的脸庞,他回答道:“那是一个美妙的地方!”

他温和地笑了笑,眼睛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那是比威尼斯港还要繁华的地方,我实在太期待再次到访了。”

“请”张曙光点点头,领着波尔兰离开了会同馆。

原本石德宝想邀请波尔兰到家中居住,谁料波尔兰竟然带着英国国王的国书,。

亨利八世委任他出使大明

出于私交石德宝可以邀朋友到家居住,但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不是儿戏。

石德宝之前虽有猜测,并提前命锦衣卫禀告朱厚熜,波尔兰告知他之后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波尔兰被安排到了会同馆居住。

亨利八世是都铎王朝第二位英格兰国王和首位爱尔兰国王。

他是英王亨利七世与伊丽莎白王后的次子。

这位杰出的国王雄心壮志,早就想脱离罗马教廷的指手画脚,并开始积极地进行宗教改革。

波尔兰被委任为特使是偶然,但出使大明却是必然。

波尔兰自己也很清楚,当今世界风云变幻,不管是世俗还是宗教,是人间还是超凡,改变一切的机会就在未来几十年的光景中。

所以,他来了。

他来看看这个数千年位于世界中轴的国家。

“波尔兰先生,你好。”会同馆的学士礼貌地打着招呼——他们虽然不会英语,但也熟悉西方国家彼此之间打招呼的语言。

会同馆起初是作为邮传的机构,隶属于兵部管辖,后来充当了外国使节交流活动的中心,并且负责朝贡使者入侵之后的一切衣食住行等活动。

在朱厚熜登基之前,会同馆的权力随着大明朝贡版图的扩大而不断延伸,但它的实际管理仍然被限制,礼部无暇过问会同馆的一切事务。

天衍二年初,朱厚熜亲自下旨改建会同馆,并将其交由礼部和兵部共同管辖,其职能也被扩大为朝贡之外的外交来访。

而大明之所以由兵部管辖外交的会同馆,是由于太祖开国之时对待外国使臣怀柔远人,对于朝贡国来说,到大明朝贡百利而无一害。

越来越多的国家来朝见明朝的帝王,其中就掺杂着一些心怀叵测之辈,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外交乃至战争事件。

波尔兰提前做好了功课,对入乡随俗的道理深以为然。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友好外交的使者,不是战争贩子!

会同馆不远处就有两处天宝司,这里离繁华的西上街不远。

远远地,波尔兰就看到金光闪闪的士兵将一箱箱天宝从马车上搬运下来——装送天宝的箱子很有辨识度,大朱红色的长方盒,齐齐整整点缀着圆柱铁盘。

天宝司的门口,百姓自觉地排成队列,其中有绫罗绸缎,也有粗布麻衣。

有人想要插队,被门口的卫士一枪拦了回去,差点在台阶上摔了个踉跄。

波尔兰见状不由笑了起来,虽然他知道眼前的秩序是在强权之下形成而并非由于人的自觉,但这已经难能可贵了!

英格兰的绅士,可不会规矩地排在平民身后!

越了解大明的伟大,他就对朱厚熜这位少年天子越好奇,15岁不到的国王,统治着数10个英格兰一样大的国家。

了不起,着实了不起!

靠近马车,布尔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他在广州闻到过的兰花,更靠近车门还能看到一小树挂着的艾草。

中草药独特的气息,让他一下子精神起来,水土不服而大灌中药的经历也立刻从脑海中浮现。

“上帝呀,大明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为什么还有这诡异的药汤!”

“转过两个巷子就是通传司,这是通政使司下面新开的部门,专门用来传递信件和递送物品,波尔兰先生若是有兴趣,可以寄些小礼物给广州的友人。”张曙光眨眨眼。

“oK,有机会我一定去,广州的朋友很热情,我早就想给他们送些礼物,你的建议很好,感谢你,张。”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经过改装的轮子和车轴,让它在石子道上也毫不颠簸。

没有浓重的酒臭味,更没有呕吐的酸臭味,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布尔兰开心地想着。

马车路过一个街角,张曙光顺手将门帘拉开。

“波尔兰先生,那条巷子就是大明的中枢,内阁的诸位大臣,六部的尚书,都住在那里。”他伸出手指指向远处红黄色的建筑。

“那里是紫禁城,陛下居住的地方!”

波尔兰探出头来,看着幽静漂亮的街巷,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他再次发出由衷赞叹,“张,我回国一定要向国王陛下建议,禁止随地大小便。”

“哒哒哒。”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马车内一个俊俏的少年倚着窗好像在休息。

马车两侧门帘是挂着的,波尔兰自然地看到了半眯着的少年。

“上帝啊!这是人间的天使吗?”他无比激动地说道。

张曙光赶忙拉住他的手,“波尔兰先生,这是当今内阁次辅张璁的儿子,连中两元的张楚言!”

“您可不能犯了糊涂,不然连我老师都救不了您!”

“我知道,只是赞美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波尔兰笑了笑,转而问道。

“这就是那个改进轮胎发明打字机的天才!”张曙光点点头,荣辱共焉地说道:“十三四岁尚未及冠就能连中两元,我老师说今年的殿试他极可能中状元,那可就是古今罕见的三元及第了!”

他满满地羡慕,语气中对张楚言推崇无比。

波尔兰的关注点却在他口中的科举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靠考试来选拔国家的公务员,这是一项伟大的成就!”

忽然张曙光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看了看前方赶马的车夫,压低着声音对着波尔兰说道。

“张神童原本应该姓楚,他是张大人的养子,张大人的政敌为了阻拦张神童参加科考,以他籍贯不明为由让他回老家查明户籍。”

“当张大人捡到张神童的时候,小孩才两三岁又怎么知道自己老家的地址?”

波尔兰点点头,“这不就是在为难人吗!这样的人该下地狱。”

张曙光耸耸肩,嘴角撇起笑。

“小张大人是何等天才,又怎么会被他们拿捏?”

“他怎么做?”波尔兰急切地问道,天才被打压,逆风翻盘的戏码,每个人都想听。

“嘿嘿,小张大人掏出一封信,信上就写了一句寄语。”

“好风凭借力,送汝上青云。”他大有说书先生的派头,“这几个字不要紧,加上背后的署名,把为难他的官员吓得够呛,赶紧签字盖章毫不拖泥带水。”

“写的谁的名字?”

张曙光向北拱手,“当今圣上!”

“哦,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波尔兰哈哈大笑。

两人说笑着,马车便一路来到了什刹海。

什刹海,北海,中海被称为三海大河,早在辽代时,这里就是一片广袤的湖泊。

湖泊位于古高梁河下游,是永定河改造遗留的故道。

早在金代的时候,为了解决城市漕运的问题,便围绕着三海大河之中的白莲潭构建了一个系统的漕运水利工程。

蒙古政权入主中原之后,又开始对这片水泊大规模地开发,忽必烈听从刘秉忠的建议,建都燕京便将白莲潭列为建都的核心之一。

大都建立之后,这片水域上承西山水系下接金南诸流。

重要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不凡的命运,很快由一片小水港发展成繁华的港口。

若是按照原本的轨迹,这片河道应该被逐渐废弃,甚至因为水流流经皇陵而被认定为它损害皇陵风水要彻底填埋。

自此,内城便无船只进入。

可洪武年间的一场大变,令朱元璋破天荒下诏全国疏通水系,并且对三河水泊尤为关注。

朱棣迁都之后,子承父业按照朱元璋的旨意而行,这片港口变得更加繁盛。

又经过历代帝王的经营,俨然已经成了京城第一港。

波尔兰刚下马车,身体便下意识的朝一旁闪去,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护在了腰间。

披头散发的老乞丐摇了摇头,转身就要闪入人群中。

张曙光眼疾手快,提着领子就把老乞丐拎了起来,单手抡拳,一个巴掌就把人拍晕了过去。

“波尔兰先生,不用同情这老家伙,他是拍花子!还顺带偷人钱财,你看他腰间的纸包。”张曙光小心翼翼地将纸包露出一条缝,“三个壮汉都能被迷晕的蒙汗药,小孩子小姑娘又怎么受得了?”

许是张曙光的力气太轻,也有可能是老乞丐抗揍,他很快就醒了过来。

不过他神情中多出了几许慌乱,他举起手挡在脸前,大声地讨饶:“两位大人,俺错了,俺只是想借点钱养家糊口,这上有老下有小…………”

张曙光又拍了他一巴掌,“说的什么浑话,老实交代你的同伙!”

他理了理袖子,又抡起拳头作势要砸过去。

一个响亮的巴掌!

“没有,我怎么会有同伙!”

又是一巴掌。

“不,他们在三里巷!”老乞丐捂着脸叫嚷,“打人了,打人了,书生打人了。”

张曙光一脸不屑,把他提着交给了一旁的马夫。

“把这老家伙押到衙门,就说是我老师让送过去的,让他们好好审审。”

波尔兰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乞丐就是大明的人口贩子吗,和英国抽着长条烟穿着夹克的大商人差距太大了。

“波尔先生你也看到了,外城还是有些混乱,特别是港口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锦衣卫不想管,都城衙门的人管不了,真希望老师昨日说的警察司能够尽快建立,好好管一管这些混蛋!”张曙光小声地嘟囔着。

“有光就有暗,光明照耀的地方就会有阴影的存在,张,我们不能阻止阴影的产生,但我们能减少他占据的地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一个很棒的少年!”波尔兰毫不吝啬赞美。

张曙光脸一热,前面的话他听得迷迷糊糊,后面的夸奖他听得真真切切。

“谢……谢谢,波尔兰先生。”

“咔——”一艘大船到站,纤夫们拉着绳索把大船固定在规定的泊位上。

巨大的船只,它的头和波尔兰家乡的三角苹果派很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木船,结构还如此轻巧。

他估计这艘船能装100个人,比他到大明乘坐的那艘帆船要大多了。

一声吆喝,船客们有序地下船。

大船的岸板上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正拉着一个妙龄女子说笑。

“严公子,到京城了,你我就是分开吧。”

“水姑娘,你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听我爹说京城最近有些不安定,你还是到我家小住吧。”严世蕃笑盈盈地说道。

“这……”少女含羞欲拒还迎。

“去我家邻近的院子住也行,那里有卫士巡逻,安全有保障,我还能时时照看你。”

“严公子,你真是一个好人。”女子趴在他怀里,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严世蕃手中折扇轻摇,拥美在怀好不惬意。

只是他嘴角若有若无挂着一丝冷笑。

波尔兰有些惊讶,大明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娇羞的少女分明有一个男子的骨架!

这是修行骑士呼吸法为他带来的特有直觉。

一男一“女”很快便走进船舱,波尔兰想了想便没有继续深思,只当北京是帝都总比广州这样的地方来得开放。

来到港口,他才有了熟悉的感觉。

一样的霉味,酒味甚至是汗臭味。

纸糊的白灯笼固定在船只上在白日显得诡异,但到了夜间这却是救命的光。

最上层的乘客很快地就从船上走了下来,但船只下层和更多押送货物的人却依旧挤挤挨挨地站在大船里。

张曙光兴趣盎然为波尔兰讲解,“三帆木船运的是杭州晒的盐,每艘大船能装几百石,旁边的一艘两帆船装的是甘陕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