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这学校食堂的伙食啊——真是太好了，过分的好！”
夏大海将“过分”两个字加了重音，让田小麦不得不去思考其中的深意。
是觉得她这么做太愚蠢了吗？还是觉得她这样支撑不了多久呢？
田小麦仔细地算过账了，其实成本还好。
孩子们虽然挺能吃的，但毕竟是孩子，吃破了天去能吃多少。
粮食和菜都是地里出来的，田小麦从乡亲们手中低价购入，找两个厨子简单地烹饪，菜色和口味都很不错。
剩饭剩菜就喂牲口，一点都不会浪费。
河里鱼多的时候就吃鱼，冬天鱼少了，就多吃点土豆白菜，换着方法吃，也不会吃腻掉。
近几年气候好，天公作美，各家年年都是大丰收。
自家吃不了的粮食和蔬菜，早晚要到集市上卖掉。
田小麦正好就把这部分买了，竹溪村的不够，还有王家村，王家村的不够了，临近还有好几个村子呢。
从田小麦个人的收入里抽出百分之二十，也就足够给请来的老师发工资，和购入食材和调味品了。
经过县里报社的几次宣传报道，有几个乐善好施抑或跟风做好事的老板，纷纷过来凑了个热闹，表达了对田小麦的敬意，又主动捐赠了一些桌椅板凳、黑板、粉笔之类的物品，还有足球、篮球等体育设备。
如果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田小麦断然不敢贸贸然搞一个公益性质的学校。
千里及有一次还偷偷地跟田小麦透露过，说她把学校办好了，以后省里很可能会把竹溪村小学当做典型来推广。
这样一来，政府补助就能放下来。
田小麦深信未来可期。
夏大海是非常典型的纯粹的商人，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考虑利润。
好事自然可以做，但如果能兼顾，那自然是最好的。
孩子们对这种白得的教育资源，能否珍视，能否珍惜，能否刻苦地学习，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深夜，夏大海躺在床上，就反复琢磨着一一白天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想着想着就失眠了。
他竟然有种许久没有过的激动的感觉。
这种激动，原本是属于年轻人的，但此时此刻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多奇妙啊，人的肉体无法返老还童，但人的精神却是可以返老还童的。
除夕那天，夏鹏带着媳妇回了家。
这么多年没回过家的爹回来了，怎么也得带着媳妇过来找个面，打个招呼，行个大礼，拜个年吧。
可人媳妇朱晓晓说了，每年除夕夜她都是跟爹娘一块儿过的，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所以不想跟着去乡下。
竹溪村可不就是乡下嘛，通了电、修了路又能怎样？
不住炕头，有了席梦思大床又怎么样？
乡下就永远是乡下，哪儿哪儿都是土腥气。
她不乐意去，她十分、非常、无比不乐意！
“我不干！要回你自己回吧，我要跟我爹娘一块儿过年！”朱晓晓强势得很。
夏鹏从来拧不过她，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也不敢随便发火。
虽然他气得都要爆炸了，也只能把火气收一收，等出了门，对着街边的垃圾桶，或者无辜的小树苗发泄怒气。
有一次赶巧了，刚好有个警察路过，还以为他是疯子呢，差点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想借酒浇愁吧……他也不敢。
因为朱晓晓强迫他戒了烟、戒了酒。
如果白天喝，万一朱晓晓突然查岗，他就等着挨收拾吧。
他在省政府大院里上班，随处都能碰到领导，也不敢在上班时间喝酒。
中午都是跟着同事一块儿在食堂里吃的，朱晓晓有很多眼线，他如果偷偷出去吃，当天晚上就别想好好睡觉了。
朱晓晓还不允许他在外面过夜，一旦夜不归宿，大概就宣告婚姻破灭了吧。
这损失就大发了，这些年受得憋屈都白受了，多不值当。
所以他也没法在下班时间喝，即使只喝了两口，朱晓晓一亲就能闻到。
味道来不及散掉。
所以自从结了婚，夏鹏就没再沾过酒了。
回老家看娘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媳妇呢，只去过一次，呆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拉着夏鹏回省城了。
王喜弟去世的时候，朱晓晓也没有跟着夏鹏一块儿过来奔丧，而是让一个司机跟着，说是路上照应夏鹏，其实就是用来监视自家男人的。
夏鹏心知肚明，可也万分无奈。
他攀着岳父大人的关系，得了个不错的职位。升职没有理想中那么快，但也算稳步提升，步步为营。
朱项均没有直接为他做什么，但两个人的关系摆在那里，大家都清楚，所以明里暗里有不少人相助。
再者说，夏鹏的能力也是有的。
加上媳妇看的严，他也不敢随便招惹漂亮姑娘，不敢喝酒，根本没有出差错的机会。
所以升职，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不喜欢夏鹏的人，也说不出他什么不是来。
之前也有人想在背后搞他，但观察了好些日子，都捉不到他的把柄，最后也就只好作罢了。
“我爹好不容易回家过大年，你就体谅我一次呗？就一次！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怎么也得让公公见一见，当面夸一夸呀！”夏鹏想方设法地哄着，脸上笑嘻嘻，心里一箩筐一箩筐的脏话都骂到爪哇国去了。
有时候他觉得，没准哪天就会跟灯花小妹一样，得个神经病住到医院里去了。
天天人格分裂，早晚要精神失常。
不过一想起灯花，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兄妹三人，现在就属他过得最惨，最穷，最窝囊！
早知道他就不走仕途这条路了，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赚钱多好。
不会有那么多的束缚和身不由己，想想结婚之前过的那种日子，多自由多美啊。
再看看现在，没什么好说的，整天除了叹气就是叹气，还只敢头偷偷摸摸地叹气。
唉……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开始想念何翠翠了。
不是那种浅浅的一带而过的想念，而是深入骨髓的，针刺刀扎般的想念。
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他都显得无精打采，落寞惆怅。
夏鹏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自己的爱情，以前他觉得爱情就是玩乐。
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他觉得，他大概认真地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何翠翠。
可惜，他意识到的太晚了。
何翠翠早已随风飘到了另一个世界。
朱晓晓气咻咻地盯着夏鹏，开口说话之前还特意冷哼了一声，似乎是想加强自己不屑的语气。
“我跑那么老远，就为了让老头子夸两句啊，我怎么那么贱呢！我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值当嘛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夏鹏紧咬着牙根，压抑着怒火。
可压着压着，到底还是压不住了。
积攒多年的怨气和愤怒，一股脑地爆发出来，夏鹏狠狠地甩手给了朱晓晓一巴掌。
女人的脸上顿时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那是你公公，是我爹！”夏鹏恶狠狠地盯着朱晓晓，“你有没有点教养！”
“你你你你你——你竟然打我？！”朱晓晓气得浑身颤抖，从小到大都没人打过她。
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了，毫无预兆。
一时之间，委屈、恐惧、愤怒，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不断掉落的泪珠子。
朱项均带着妻子串门子去了，不在家里。
朱晓晓睁大了眼睛，难掩惊恐之色，她虚张声势地喊道：“夏鹏你胆儿肥了你！你是不是不想混了？我这就让我爹回来，让他收拾你！”
她怕自己会被打死，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拿起电话想要找人求救。
夏鹏站在卧室门口，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冷冷地瞅着朱晓晓拿起话筒，摁下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