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卿坐在当年自己坐过的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柳絮乱飞的校园，心里闷得要抽筋了。
那些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日子，真的就永远留在这里了。她也不是多么会伤春感秋的人，可是看着大变样的母校，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毕竟这里有她三年的记忆。
不过感念这种东西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她和佟晓雨一起在八班教师安静地坐了会儿，教室里就进来了七八个以前的同学，一番热络招呼，寥寥几句寒暄，拍了几张照片，一帮人又寻着下一个点偶遇校友去了，她们两人直说等人就没有跟着一起去，十几分钟之后，姜少峰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易白。
简单打了声招呼，佟晓雨说：“走吧，去四处逛逛，变化挺大的。”
对于易白，周璇卿现在只觉得是一个过去岁月里不可缺少的旧友，内心并无多大波动，更不必说是悸动。
谁还能揪着过去一辈子不放啊。
她和易白现在能这样平淡的相处，她其实挺感激的，感激他，感激她自己，感激时间。
易白现在越来越沉稳了，话也变得很少，大概他们真的……老去了吧——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
时间真的很磨人，三角形，四角形，五角形……不管你有多少个棱角，它都能给你磨圆了，却还能让你保持一颗感激的心，回过头来一看，平静的说句怀念，笑着说感谢那些磨难。
你说，它怎么那么有能耐？这跟被卖了还帮着人数钱有什么区别？
时间啊，要是把你具体化形象化，你就是一个传销！
周璇卿和佟晓雨手拉手在校园里走着，多久没这样散过步了，忘了，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上了操场，他们遇见了一班的同学，还有几个八班的。
现在那些高中生见到他们，会不会也会用“油腻得不得了”来形容他们？
以前，他们还穿着校服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形容那些返校的校友的吗？
中国祖先富有伟大的智慧，说出了风水轮流转这句适用于任何时代的真理。
附中除了不少商政界风云人物，也有好几个混迹娱乐圈的，但就目前来讲，最近最有话题的还是周璇卿，加上她身边还有个影视新星佟晓雨和世界冠军易白在，一时间他们身旁围了不少人。当然，那些“知情人”中也有不少是来凑热闹的，毕竟她和易白的那些事，当年没几个人不知道。
人杰地灵的附中，除了辈出的人才和一流的绿化，食堂算是附中的第三大特色，今次周年返校，他们特意去了食堂。食堂的饭菜是越来越好吃了，加上今天是五十周年大庆，在饭菜上更是费了一番心思。
打了饭菜找了个空位，周璇卿和佟晓雨先坐了下来。
“你和高献怎么样了？”周璇卿问。
佟晓雨回的很随意，“跟他能有什么。”
不论是语气还算表情，她都表现的很随意，像是真的不在意了，见她不想在这事上多说，周璇卿也就没再多问，跟她闲聊着工作上的事，没几句后姜少峰和易白也过来了。
校庆是在星期六，所以校园里学生很少，但也有志愿者学生做引导，中午轮流休息吃午饭。这会食堂人不少，过来的学生见他们都在，一个个兴奋地拿出手机偷偷拍照，有两个胆大的上来要签名合照。毕竟是校友，周璇卿也就没有拒绝，易白和佟晓雨身边同样围了两三个学生。可这一个不拒绝倒是给他们惹来了麻烦，有一就有二，学生们一个个的过来要签名，他们那一块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层，简直成了变相的粉丝见面会，这事赶在校庆，影响是真的不好。
跟易白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四个人就出了食堂，好端端的一场“食堂美食宴”就这么结束了。
从食堂出来他们碰到了原来的班主任梁歆，六年多了，梁歆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打扮精干利落，旁边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梁歆没看到他们，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小孩身上，四人面面相觑，想着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
中年男人从他们旁边经过大步走到梁歆跟前，给男孩递了一瓶饮料，梁歆语气不善问了他一句为什么偏要买可乐，对孩子身体不好。
男人也来了脾气说：“他不爱喝可乐嘛！”
两人一路走一路吵，周璇卿他们也就没有上去打招呼。
姜云峰接了一个电话说班里的几位男生趁着校庆组织了聚会，就在前面的乐峰KTV，叫他们一起过去。
这种青春逝去，年华老去，物是人非的感觉让周璇卿产生了一怔怅惘，虽然心底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但她的心情很平静。那种平静像是一块崭新的绸缎，丝滑柔顺，可是周边还是挂着一些毛边，有些突兀，有些碍眼，看得人心里毛毛的，痒痒的，但就是没法全部剪掉，可总体上看去，整块布还是很漂亮，摸上去还是那么丝滑，
踏出附中校门的那一瞬，很多东西倒带般从她脑海中闪过，然后一直陷啊陷，全部埋在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她不刻意去看，应该就会全部掩埋掉。
这种东西，叫回忆。
谁都不会靠回忆存活。
它只适合在特定的情形下出现。
后来周璇卿听说，有个有钱的老总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还成立了“春晖”奖学金，帮助成绩优秀但家境贫寒的孩子完成学业。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许是取自此处吧。
包厢里大概有十来个人，一开幕，熏天的酒气就传入了鼻腔，佟晓雨下意识挥挥手，周璇卿还没进去呢，就被她拉了出来。
“哎，赵桐也在！”空荡的走廊，只有她们两个人，佟晓雨指指包厢说。
去年同学聚会，经历了赵桐直白大胆的告白后，他们这些老同学在聚会的时候很有默契的没有将赵桐、易白以及周璇卿他们三个人组织到一起，而那次告白后，赵桐也很久没有露面，难得的这次过来了。
“来就来吧。”
周璇卿倒是什么想法也没有，所以说话做事坦坦荡荡，无拘无束的。
女人天生八卦的心挠得佟晓雨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问：“你说她和易白……有没有可能？”
“这事儿……我拒绝发表意见。”
佟晓雨一愣，拍拍她的肩膀，“我懂，我懂！”
“你懂毛线！”周璇卿瞪她一眼，“别人感情的事您老能不那么好奇吗？”
“天生月老红娘命呗。”
她那点八卦的心被周璇卿泼了一盆凉水后彻底熄灭了热情，悻悻地跟着周璇卿进了包厢。
周璇卿接到秦少臻的命令，不准她喝酒，加之她不爱那口，任凭同学们怎么劝，她就喝是只喝茶。
酒桌文化，劝酒这事你拉下面子坚持两回，人家也就没兴趣没耐心死缠着你喝酒了。关键还是不怕得罪人，不，关键还是为了自己的健康，虽然这话很违心。
什么感情浅抿一口，感情深一口闷，在周璇卿看来这都是“消费旧情”，说得再难听点就是红果果的道德绑架。
什么时候咱们国家的“人际交情”不跟酒沾边了，社会和谐也许就更上一层楼了。生意红红火火，家庭和和睦睦，出行安安全全，虽然从某方面来看，某些行业可能会落败，但总归社会是和谐了。当然，这种桃源生活估计需要很多“接班人”用很多年的时间来“建设”，周璇卿估计是等不到了。
赵桐今天好像心情不错，还小酌了几杯，后来直接拿着酒杯来找周璇卿了，面色挺和善的。
喝酒不乏看热闹的人，大家伙虽然该唱歌的唱歌，该喝酒的喝酒，该聊天的聊天，但那视线没少往她们身上瞟。
可她和赵桐真的没说几句话，就问问最近过的怎么样，，毕竟她们那时候交集很少，四五句下来就没话了，而周璇卿私底下又是一个挺喜静的人，尤其是对着不熟悉的人，与她台上的巧言善辩大相径庭。
没一会，双方都兴致乏乏了，好在佟晓雨陪着她，周璇卿也没觉得有多尴尬。
赵桐倒了杯酒，问她要不要喝。
既然拒绝了第一杯，她就没有理由不拒绝第二杯，否则，她喝了一杯就会有第十杯。
所以她拒绝了。
赵桐也不在意，自顾自喝了一杯。看着坐在对面不远处的易白，揉揉发痛的脑袋，她突然说：“我要出国了。”
周璇卿心想，这话应该是说给她听的吧，她不失礼貌地说：“听说你考上加州大学博士生了。”
“嗯，加州大学旧金山校区生命科学专业。”
世界排名第五呢，周璇卿咂舌，看看人家这学术精神，她怎么就没能坚持呢？
其实还是……挺羡慕的。
“恭喜。”
“谢谢。”
新一个话题又这样结束了。
佟晓雨转过头看了相处堪称尬中之尬的两人一眼，又转回去跟某位同学聊天了。
“我在网上看到了，你和你男朋友。”
周璇卿淡淡一笑。
“看着是个不错的人。”
“谢谢。”周璇卿实在找不出话题，便问：“你什么时候去美国？”
“快了，五月中旬。”
“嗯，时间过得挺快的。”
“嗯。”
尬聊了十分钟，每个话题不超过三四句对话，赵桐便走开了，周璇卿一瞬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赵桐心里像是压抑着一股情绪，很悲痛，很惆怅，搞得她也跟着闷闷的。
她想，大概是不舍吧，马上要去美国了，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却在地球另一端。
问世间情为何物，真是贯穿古今举杯共邀月的N+1星级难题了。
晚上散的早，大概七点多的时候他们就从KTV出来了。
赵桐好像并不急着走，跟在他们后面慢吞吞走着。
姜少峰喝了酒，车是不能开了，周璇卿给他叫了代驾，易白因为马上要比赛的原因也没有喝酒，说送她和佟晓雨回去。
周璇卿婉言拒绝了，“没事，我和晓雨回去就行，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现在打车多难啊。”佟晓雨有些微醺。
她扶着站立不稳的佟晓雨说：“少臻给我打电话说他快到了。”
易白愣了一秒，看着金碧辉煌的娱乐街道，突然有些头疼。
后背被人拍了拍，他转过去一看，是赵桐。她也喝了酒，但并没有佟晓雨那么醉，大脑是清醒的。
她笑着说：“就这么怕我啊，一见面就跑。”
易白也笑了笑，“没有。”
赵桐今天穿了一件吊带裙，上面套着一件棉麻卡其色长款衬衫，夜风一吹，衣襟在风中摇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憔悴，纤纤细腰不盈一握。
苍凉。
周璇卿想，赵桐下一秒可能就要被风吹走了。
赵桐看着他脸上挂着凄弱的笑，“我要去美国了。”
“还没来得及说声恭喜。”
易白从来都那么随和，这点跟高献挺像的，不同的是，他的随和阳光肆意，高献的随和温润儒雅。
“谢谢。”
沉闷的气氛压得周璇卿有些不适，果然她见不得悲情离别的场面，只求秦少臻能早点来。
“送我一下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怅惘悲恸中似乎又带着点渴求，周璇卿看了赵桐一眼，看到了她眼底久久未落的晶莹。
十年如一日爱着一个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甚至不敢告白，其实，挺可怜的。
她想，赵桐要是她朋友，她一定上去给她一个拥抱。
肩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大掌，她拉回思绪，抬头看到了站在身旁的秦少臻。
“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他说完抬起头揉揉她的后脑勺。
周璇卿：……
他这戏演给谁看的？
有必要在外人面前装暖男嘛！
周璇卿直接无视了他的闷骚造作，“帮我拿包，我扶晓雨过去。”
秦少臻：“高献马上就到了。”
“……你为什么叫高献过来？”
秦少臻很无辜的回：“你刚给我打完电话，他就打来问我佟晓雨在不在家。”
“那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周璇卿气得跟被人越级上报的直属领导似的。
“大概是给你打了你也不说。”
一个个的活得挺明白的嘛！
周璇卿气鼓鼓瞪他一眼，“你知道我不会说，那你还告诉他。”
秦少臻无辜脸：“你没告诉我不能说啊。”
周璇卿抬脚就要踢他，被他躲开了，然后拍拍她的脑袋说：“这么多人在呢，有事回家说。”
赵桐：……
易白：……
周璇卿一愣，这才想起现在他们在大街上，旁边还站着易白和赵桐，但她觉得以秦少臻这个男人的腹黑程度来看，这事肯定是他故意的。
易白看向赵桐：“走吧，送你回去。”
赵桐显然没想到他会同意送她回家，身体一震，哦了一声，看向他们说：“那我和易白先回去了。”
周璇卿笑着点点头，“路上小心。”
其实赵桐和易白挺配的，当然，一般人们说的挺配的是从外貌，家世来判断的，她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他们的外在条件。
秦少臻在她面前挥挥手，拉着一张黑脸，“都走了，看什么看，不舍了追上去。”
周璇卿存心逗他，便说：“好，那我追上去了，你帮我扶下晓雨。”
秦少臻看着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火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心蹭的一下就被烧焦了，他走到她面前，幽幽看了她一眼，用手支在她脑袋上，戳了戳，又戳了戳，冷冷地说：“你再说一遍。”
“……”
“你们……”佟晓雨从周璇卿怀里钻出来，醉醺醺的打了个呵欠，指着二人说，“打情骂俏的，能不能回家再解决，看不到我啊！”
说完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
周璇卿赶紧跑过去扶起她，拍拍她的脸，“哎，你跟我走还是跟高献走？”
“我……济及轴。”
周璇卿：……
话都说不清了。
“我来吧。”
一道沉郁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下一秒她怀里的佟晓雨就被人抱走了。
“多谢。”
周璇卿确定，高献这声谢是说给秦少臻听得。
能不能不这么势力啊！咱们之间共战高考的革命友谊呢？
“我送她回去。”周璇卿也跟他闹上了，加之，她怕佟晓雨明天醒来后把她送到地下停尸房去。
高献问：“你今天喝酒了？”
周璇卿摇头，“没有。”
“嗯。”高献若有所思点点头，“自从你那次喝醉被易白送去后，他就再也没让你喝过酒。”
“……”
嗯？
煽风点火的事能不能不做！你不是五好青年吗？
周璇卿瞪了高献一眼，觉得后背被某人盯得穿孔了。
高献轻笑一声，“走了。”
“哎！高献，你别把晓雨……”
秦大警官直接上手捂住了她的嘴，这是打算谋杀啊，手段还及其残忍！
秦少臻冷着脸，语气有些不善，“周璇卿，你到底喝醉过几次？”
想起上次她醉酒的情景，只觉得越加的心烦。
他以为那会是他一个人的珍藏，没想到还有别的男人见过她醉酒的模样，想到这里，他就躁得想出拳头。
“醉酒？你一个高中生，有没有点安全意识？”
周璇卿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熊熊大火烧得灰飞烟灭了，赶紧解释，“我那时候就喝了一杯，根本没醉，你别听高献乱讲。”
秦少臻不信，转头就走。
这好像是第一次由他主导的冷战。
“嘶……好疼。”周璇卿追了两步，惨叫了一声，蹲下身子抚着脚踝，一脸痛苦。
一个黑影不到两秒就罩了下来，但那脸色还是很臭，“怎么了？”
周璇卿推掉他伸过来的手，“还不是因为你，害人家扭到了。”
秦少臻脸上一抽。
呃，周璇卿也被自己恶心到了，这个“不可以吃兔兔”的重磅级撒娇看来她是使不上了。
但她还是打算靠撒娇来弱化秦少臻心里腾升的火焰。
她抬起胳膊看着他，“背我。”
其实这招，偶尔用一次还是挺好使的。
秦少臻冷哼，但并没有站起来走开，“自己不会走吗？”
她冷哼，“那你走吧，我自己瘸回去。”
撒娇时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强硬拒绝时又隐着楚楚可怜，周璇卿觉得自己近来谈恋爱的段位呈指数往上升，而且还是无师自通的那种。
秦少臻捏捏她的脸，嘴角微扬，转过身，“上来吧，周女王。”
她一乐，一蹦子趴在他背上。
其实她脚一点事也没有，他又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她只能想出假装崴了脚这么个招，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冒出头的冷战的小火苗被她成功掐灭了。
谈恋爱嘛，不就是你退我进，你进我让，互相包容的过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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