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外出，代经理在机场入口的候机室关掉手机，也从这时开始，他的心更贴近国风，贴近他的工人兄弟了。
而这一次似乎更甚于之前，昨天下午，国风主要领导在董事办会议室，进行了一次“头脑风暴会议”。
这样的会议有个特点：大伙各自随意提出看法，不能批评。一般来说这样的会议没有中心议题，而这一次例外，毛主任辞别国风，加工车间主任谁来接替？
希望大伙各自推举出候选人来。（当然是暂时的代主任，正式接任待全公司职工全员投票，按票数最多录取）推举结果出乎代经理意料：
大伙没推举副主任杜衡、没推举企业管理专业的老熊，理由是：杜衡太年青、大学刚毕业，缺少锻炼；老熊缺少车间管理经验，而他们多数提上次看到国风招聘信息后来面试的云雷震。
云雷震是现任大雅金工车间主任，而聘他过来，大雅与国风的冲突，又要更深一层。
的确，云主任很有一套切合实际的管理方法，他所带领的大雅金工曾经三次荣获省“模范车间”称号，这个车间在他就任时出过四个劳模，包括代总师傅，都是大雅当年红火时涌现出来的。
云主任主要把经济责任制落实到个人，以工时考核每个职工，以卖掉铜屑铁沫换取工人奖金。
班组设排头兵、连续六次可在本省旅游一次；连续九次，出省旅游一次，年底以总工时评先进、评劳模，不讲个人情面，深得大伙好评，他的劳模就这样产生，工人们无话可说。
这人廉洁有名，甘南藏族一个矿业公司因还不起所加工的三米圆弧齿轮的债，把他们唯一的本田小车低债，云主任交那车给公司，后来公司奖给他专用。
大雅八个车间主任，就他有小车。现在他想来国风，看来大雅真的奄奄一息了，不是缓和冲突就能解决的了的。
代经理是到上海参加一个世界性的“机械峰会”，同行的有袁文才总工程师、兰蕙、毛在升、杜衡等。
出发前几天，兰蕙要辞职，代经理没同意，叫她等一等，“峰会”回来再说。
这次所见的兰蕙，一直郁郁寡欢，几乎不说话，有很重的精神压力，青年大学生缺乏抵御社会污染能力可见一斑。
她也不和父亲说话，她父亲辞职了，理由很简单：女儿走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他就这么个女儿，没其它选择，听他所言，兰蕙此去上海，肯定不回来了，代经理因此十分惋惜。
从龙川市到K市飞机场要坐4——5个小时火车或小车。
最近火车又热起来了，新改道的火车途经一个国家级生态保护区：龙川湖、龙川原始森林、龙川大草原和青龙山区。
但代经理几乎无心欣赏这些，他一直想着公司的事、车间的事、工人的事。
代经理、毛在升、兰蕙的位子紧挨着，两个靠车窗对着，原是代经理对着兰蕙，但代经理让予毛师傅坐，毛师傅推辞最终接受。
起初，三人都默默无闻，云主任固执地占据着代经理思路的一个点，挥之不去。
代经理的妻子，那个热情奔放的祁连霞又来“干扰”，代经理的心情不能平静了，因为大雅人所以言之凿凿说他“窝囊”，恐怕与他妻子有关。
的确，云主任的胆略和气魄，是代经理所遇车间主任中少见。
大雅面临险境时，云主任率先向公司主要领导提出在车间设立销售组，祁连霞任组长，负责外来加工件的订货、接待，也陪主任会客、外出、酒桌上应付。
当时，大雅没有销售部，吃惯皇粮的，不习惯找米下锅或广告招揽生意。
云主任的首创无疑给大雅经理一击，职工们大都认为云主任有能耐而大雅经理无能，又加上他三次荣获省“模范车间”光荣称号，大雅曾一度传言云主任要取代弋经理，由书记保举。
这么个人，却看得起他这个当时隐瞒学历的小代工，把他妻子调到办公室。
连霞中专文化，最初，是大雅金工车间插床工，老实、稳重、本分。
倒退七八年，当时代经理初来乍到大雅，在伞齿刨实习，祁连霞开的插床，离伞齿刨不远，他们几乎每天碰到，但开头几个月差不多没说过话。
金工车间三十二名女工，论长相，祁连霞不算顶尖。
但她干净、讲卫生在大雅出了名的。她的插床周围无论什么时候都扫得干干净净，夏天还要洒上清水，用芨芨草做的大笤帚一扫，划出丝丝的白痕来。
那时被称为小代的他，蜗居单身宿舍，工作服经常黑不溜秋的，无暇清洗，因为业余他也在搞技术设计、工件的制图、新产品参数的计算。
有一天，连霞在水池擦洗工作服，代时兴晚上夜班，那工作服实在太脏了，油渍麻花的，可以拧出机油来哪，连霞就对他说：
“小代哎，你工作服太脏哪，我给你洗一洗，顺便，这水很好，‘汰渍’洗衣粉的，倒了可惜呀。”
“噢，谢谢。”这是自己三个月来第一次和连霞说话，他俩就这样开始了友情，后来发展为爱情，最终结婚。
那天，连霞把小代的工作服洗的清水涟涟，芳香扑鼻，他十分高兴。
婚后，连霞被云主任调到车间楼上办公室，兼管人事和成品毛坯的进出，这摊子，原来常丽管，常丽调到厂办，连霞接任，什么理由呢，云主任在车间大会说：
“因为她是工程师的妻子，应该照顾……”
“代哥，你看，”，兰蕙胳膊碰碰他，唤醒他深思之鸟，示意他瞩目车窗外。
单个相对时，兰蕙叫他“代哥，”有外人时，叫他“代总”或“代经理”。
兰蕙是这时代的“独生女”，对哥有特别的向往和情感，无论专业学养、外语水平、处理实务的才干，兰蕙都与代经理般配，她是个称职的助理。
但并不以美色取悦，以她慧敏的心理洞察力见胜，她乌黑的瞳眸曾经目光如电，洞幽察微，有时不用言传，他俩也在对话。
但现在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姑娘的朝气，“别想你的她了，”她以迟缓的目光说，“天老了，我也老了。
你要放眼现实，你瞧，列车快过原始森林了，已被杂树林渐渐代替，但树上轻浮的薄雾，倒像你深思的一个迷茫，被阳光渐渐花开。
我走了，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突然，兰蕙看见草丛里奔出一只金钱豹，敏捷地攀跃上一棵陈年老杨，顺着它追逐的前头一看：
一只银身黑尾的猴子在老杨枝杈间蹿跃，随即抓住另一棵柳树的垂枝，荡秋千似的落到柳树枝叶间。
满身铜钱的金钱豹亦想跃过去，凝伺片刻，终于跳下老杨树，在那老柳树下地上转圈，此时列车远去了，兰蕙们回望着。
大草原慢慢走近，青龙山的轮廓渐显。龙首雪峰上，皑皑白雪遥遥可见。
这峰，代经理记得古书上记载为月氏雪峰，古时大月氏所在地，就是依偎着山足的龙川大草原，古称“穆王大草原”“月氏大草原”。
传说中的天马八骏即出于此，现为大西北的一个军马场。此刻，代经理远远望见一只龙川大黑狼（？）在草浪里奔逐，似乎追赶着一只龙川大白兔或白狐。
K列车继续放慢速度，代经理感觉那草原，在大幅度起伏大面积挥洒，隐匿着的沼泽、沟溪、砾石堆、沙子坡，如草原的大镜子、玉带飘动、星星闪烁、金子光耀，被芦苇、野蒿、牧草围着、舞着、捧着、护着。
列车早开始广播了，此时那清亮的女播音员说……牧草有高丹草、苏丹草、菊苣、紫花苜蓿等，花有紫蔷薇、金盏花、金银花、桑格兰、马兰、太阳花、月亮花、牵牛花、织女红…。
车速再慢，便于旅客观赏。
车厢打开换气窗，新鲜、清爽、挟着浓烈花香的空气扑进来，催人欲醉而遐想。
“这花香真甜哪，如蜜。”有人说。
列车服务员走来，告诫换气窗下的乘客：不要向外扔垃圾。
草原上的草，如碧波翻走；草原上的花，如繁星闪耀。
草原上，还飞舞着奇彩异色的蝴蝶及蛹化的各种飞蛾，如音响的彩毯子，挥洒的彩笔，给草原着色。广播员说，草原上还有些驱凶避邪的吉祥草：
珍珠草、芷草、旁风、细参、桃叶，假如在端午节早上太阳未出之前，以其叶上露水洗眼，终身明亮。
兰蕙看见，阳光里，天一碧如洗。
青龙山的皱褶，山梁怪石的粗野显现出来，老爹说：望山跑死马，这里去那座山还有一段距离。
山腰间松林古朴、宁静、宛若丹青，一抹淡淡的云霭粘浮在树梢端。
山谷间，谌兰碧澄的，就是龙川湖，师傅说：月白风清的晚上，有羊头水怪在湖里兴风作浪呢。
透过车窗，代总也望见了在高坡上凝神聆听的龙川棕毛白唇廘、沼泽边饮水的黑毛羚羊群、小溪边大口吞噬芦苇的野牦牛，看见了在草中砾石上跳跃的龙川大白兔。
突然，一种近似雷霆巨响的来自列车左边后方，“轰轰”逼近，渐渐压住了列车钢轮冲击钢轨的鸣响，车上旅客不禁有点骚动、惊奇。
这些羚羊、斑马、白唇鹿、野牦牛等，都向前奔跑，包括那只原来静坐在一棵艾蒿闭目养神修炼的千年白狐，也慌张地飞向太空。
一群骏马，白色的、棕色的、青色的、汗血色的，也都惶恐地从坡上飞越而下，跃过沟溪、濠垫，疯狂地朝前飞驰…。
车上旅客们纷纷站起来，大呼小叫的，挤到窗口、瞩目窗外、一些人抬起胳膊挥动拳头失声道：“哇，狮子，雄狮呵！”原来，他们都看见早已灭迹的“中华狮”：
一匹雄狮一匹母狮领着一匹少狮领先，风驰电掣般追赶。这雄狮目光如电，鬓毛在狂风中飘动…。
第二天，兰蕙在网上发帖：“中华雄狮驰骋西部大草原，”还有相应的她以手机拍摄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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