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到处都是忍眼的红，礼乐声在宫中上空回荡，然后钻入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三月初八…静皇贵妃亲自挑的册封大典的日子。
宫里这几个月以来都是喜事，但静皇贵妃册封可能就是喜事中的大喜事。天宋帝很重视，现在宫中无后，自从给前皇后符氏平反之后，皇帝似乎也没有再立皇后的意思，现在后宫里一切以静皇贵妃为尊。
所以…这册封礼也是按着皇后的规矩来的。
天宋帝在位这二十几年里，后宫极少进新人，皇贵妃也只封过两位。一个是穆霆萧的母妃，一个就是现在在冷宫里被贬为庶人的郭氏女。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当年符皇后倒了，还是妃位的离锦莫沉寂了，起了郭家的姑娘。到现在…郭家覆灭，人人唾弃，风光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人的头上…
可能真有老天爷这个东西，它一直在天上看着，看着世间恩怨，看着因果偿还…
但终究老天爷太忙，算了大方向，舍去了小细节。凌觞是这样想的…她趴在宫墙的隐蔽处，躲避着宫里的巡卫，看着深深宫墙一方歌舞升平，喜庆冲天，而另一方却沉寂的像个鬼狱。
这宫里…都是这样的…当初自己揣着明白心思却怀着不合实际的幻想，最终荼荡符家，毁了自己的前半生。
往事不堪回首啊…
看着巡卫已经走掉，趁着这个空挡凌觞跳了下来，往宫里最沉寂的那边隐去，最后停在了一处苍凉破败的宫墙外。
一眼看去，里面长的杂草都快有宫墙高了，这至少…是荒废了十几年的院子。天宋帝把自己的前皇后打发到这种地方，也是下得了手。
凌觞到处看了看，连个守着的侍卫也没有…也是够清净的…
也是…今天是皇贵妃的册封礼，阖宫欢庆，哪里会有人会想着里面这个已经完全没有价值的人。凌觞勾了勾唇，轻飘飘的从围墙上越过翻了进去。
整个院子都是黑沉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凌觞紧了紧眉，信步走上了台阶，然后轻轻推了一下那风一吹就嘎吱嘎吱响的破门…
“谁！”
一声沙哑的低吼声，从角落里传过来。凌觞顿了顿，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在靠窗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凌觞定睛一看，也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看身形，是郭明芙没错。凌觞扬眉，很自然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火信子和一截短粗的蜡烛，往烛台上一放一点，屋里瞬间有了暖黄的光。
亮光一起。回头而望的郭严芙也看清了凌觞的脸，她微微一吃惊，道，“凌家主？凌觞？你来这里做什么！”
“嗯哼…”，凌觞随意一哼，“当然是来看看近来皇后娘娘过得可舒坦咯…”
说着就粗糙的拿起自己的袖子扫了扫那积聚了一层灰的凳子，坦然坐了下去，然后悠然的杵着头看着郭明芙。
郭严芙冷眼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对上她那戏谑的眼神，冷声回道，“我以前并不记得和凌家主有什么过节，也并不觉得我一个废后，值得凌家主费尽心思的来冷宫看一眼笑话！”
“嘿…打住！”，凌觞抬手，“谁说我是来看笑话的？你也太小瞧我了！”
不是来看笑话？
郭严芙冷笑出声，“既然不是来看笑话，那就是来要命的？”
凌觞一听，嗤嗤的笑了起来，回道，“也不是！娘娘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一介女流，打打杀杀多不好…我来呢…只不过是我刚刚得了一些消息，想跟你分享一下，就是不知道，娘娘…想不想听…”
“不想…”，郭严芙很果断，“我已经在这冷宫里了，还有什么消息需要关注…凌家主…你还是走吧，别吃饱了撑的，来我这里做戏…”
这么决绝？
啧…这人真的是会被挫折打击的没有一点儿斗志，看看现在的郭严芙，在想想以前的人…啧…真的变化太大了…
凌觞看着，煞有介事的的摇摇头，眯着眼想了会儿，说道，“皇后娘娘…”
“闭嘴！我已经不是皇后！”，郭严芙突然爆吼，看着凌觞的眼睛瞪得有些疯狂，有种要失控的感觉。
哎哟…原来还是有些脾气的，凌觞忽然咧嘴笑了笑，说道，“哎呀…这皇上久不立后，所以都忘了这事儿，还以为你跟前皇后符氏一样是顶着皇后的名头被遗弃呢…哎哟…瞧我这记性！”
凌觞说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头。演得跟真的一样，郭明芙看着，心中郁气难散，砰的一声，把她手边唯一一个花盆给丢了出去…
一个花盆哪里能把凌觞怎么样，只是随意的一让，就飞到了后面。动静挺大的，也亏得今天四下无人，不然又得麻烦了…
凌觞想着，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虚无的灰，嘴里说道，“郭明芙，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差，一点儿也不懂得忍…”
这么多年？
郭严芙猛的回头，“我们以前接触过？”
凌觞一听，动作一顿了一下，回神之后，回道，“没有！”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以前的脾气？”
“听说的…”，凌觞摊手，“世人都说你能忍…才熬的皇后的位置呢…”
“滚！你给我滚！”
郭严芙已经彻底失控，不是因为她能忍她才坐上皇后的位置，而起因为郭家的功绩、因为穆棱爱她！
“滚！就算我落到如此地步，也轮不到你一个铜臭商女来我面前踩压，我仔怎么不济，也是前皇后也是皇帝曾经爱过的女人！”，郭严芙又是爆吼…
似乎除了爆吼，她已经做不了别的事情…
可对于凌觞来说，她越失控，吼得越歇斯底里，就越发好看。而且她说的话，也让凌觞觉得好笑。
说穆棱爱过她…这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仰天笑了笑，抬步走到郭严芙面前，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很不屑的开口，“郭严芙…你怎么道现在都不醒醒呢，说穆棱爱过你，或者说是爱过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个笑话，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这种自信？”
“不用谁给自信，是皇上亲口说的…当年我进凌王府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
郭严芙说完，就使劲儿的拜托了凌觞的束缚，眼死死的瞪着凌觞，接着说道，“皇上对我的情意你一个外人是不会懂的，如果不是皇上念着留旧情，郭家的罪名，早已经把我千刀万剐！呵…你不会懂！不会懂！”
呵…越来越像个笑话，郭明芙整个人生就像个笑话。凌觞想啊…如果当年不是代价太过惨痛，她也可能像郭严芙一样。
可到底上苍可怜她…
凌觞暗暗吸了口气，抬起头事，脸上又是那玩味的笑意，她看着郭严芙，嘴里慢慢吐出一句话，“我是平常百姓人家，自然不懂你们天家情谊，更不懂为什么你的丈夫爱你，却让你一辈子怀不了孩子…”
“你说什么？”，郭严芙，突然安静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凌觞，“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是你的丈夫当今的皇帝穆棱，让你这一辈子都有不了孩子！”
“满口胡言！”，郭严芙猛的拍向凌觞，“皇上不是那种人，他不可能这么做！”
有什么不可能的，凌觞笑了笑，他都能亲手毁了她肚子里已经成型两个月的孩子，对于这种未雨绸缪自然要比杀了个活生生的孩子要少造孽得多…
穆棱有多狠，只要是长了双眼睛就能看出来，只是有些人一直不相信罢了…
而这有些人自然包括郭严芙…她犹如一个木头，僵死在了哪里，嘴里不停的重复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不相信…”
“我多年不曾有孕是因为自己，符明喻不也是磋磨了十多年才怀上的嘛！不信…我不信！”
她重复着，忽然转过来很快的抓住凌觞的衣服领子，“你到底有何居心？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编造这种谎言来刺激我？”
编造？
凌觞嗤笑，轻而易举的扫掉郭严芙的手，回道，“我能有何居心，不过是不想让你临死前都看不清楚面前蒙的阴影，再说…如果你真的认定我是编造，你也不会这么失控…”
凌觞一边说着，一边抚平自己衣领子，嘴里接着道，“该说的我也说了，也该走了，至于信不信，还是由你，但实在不信，你也可以找皇上问个清楚，当然别说见过我哟…”
说完，就转身走人，跨出了几步以后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身指了指那火烛，说道，“那个蜡烛是今天专门为静皇贵妃准备的，我特意拿了一个过来给你看看，要说这宫里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是穆棱真心相待的，那就非皇贵妃莫属…你以后啊…还是揣明白些啊…”
“滚！”
郭严芙厉吼，声音嘶哑粗噶…眼底却是满满的绝望…
她不信…
真的不信…
对…不是真的！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找的人来她面前胡诌，她找他应该问个清楚…
对…问个清楚…
郭严芙想着，眼底渐渐清明，慢慢的站起了身子，挪到院中，拿起手放到嘴边，清脆的口哨声响起，没过一会儿，一只画眉停在了她肩上。
很久以前…她还没出嫁的时候，他们就是拿画眉传递书信，这二十几年，她都不曾改变过养画眉的习惯，穆棱把她打入冷宫，却没动她的画眉，也因这个，她才没那么绝望…
也是心底的惦念，没有纸笔，郭严芙用帕子撕出细小的条子，咬破了手指眼里含泪写下几个字，然后绑在了画眉的身上。
这是一个漫长不知尽头的夜，郭严芙知道天宋帝可能不会来，却还是不愿意放弃…
最终…她等到了人…
听到宫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赶紧跑了出去…
是高公公
“郭氏…皇上要见你！”，高公公平铺直叙，不带一点儿感情。
“见我？”，郭严芙喜极而泣，穆棱愿意见她…
呵呵，就说…穆棱对她是有情意的。揣着久未有的欢喜，她跟着高公公到了穆棱的寝宫。
自从下召让太子监国以后，天宋帝很少出乾明宫。
高公公把郭严芙带了进去之后，就退了下去，把门关好，寝殿里没留人，应该是提前吩咐好的，郭严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天宋帝正在一旁盯着那画眉鸟发呆，蠕唇想说什么到最后却还是先跪下，“罪妇郭氏参见皇上…”
“起来吧…”，天宋帝淡淡，“你父兄母族在一月前就全部赐死，你现在才来见朕，是不是晚了？”
“皇上…”，郭严芙艰难起身，“我母族犯的是谋逆之罪，死不足惜，今天求见皇上，也不是为了求情！”
不是为了求情？那是为了什么？
天宋帝眯了眯眼，冷淡道，“既然不是为了求情，那朕和你已经没什么可说，你回去吧…来人！”
“不！皇上，罪妇有话要说…”，郭严芙赶紧走到天宋帝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急声开口道，“我多年未有孕，是否和皇上有关！”
“你说什么？”，天宋帝脸色忽然一沉，“郭严芙，你是不想活了吗？”
“皇上…我早就不想活了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只是就算是死了，也想知道，这到底跟您有没有关系？”
郭严芙揪着天宋的的衣裳，语气可怜，眼里不停的有泪水涌出，爬满整张脸，甚是狼狈，她仰着头，眼里满是祈求的看着天宋帝，再次说道，“是不是跟您没关系？是他们胡乱编造骗我的，是不是？”
“不是…”，天宋帝嫌弃的拍掉她的手，“从始至终，都是朕做的…”
轰——
一道响雷在郭严芙脑子中穿过，她僵木了，眼神无光且死寂。
“为什么…”，她喃喃道，“到底为什么？我以为…以为…”
天宋帝看着她魂魄尽失，冷笑了声，说道，“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朕封你皇后就真的以为你配？朕告诉你，从一开始，你不过是一个平衡的棋子，你这个皇后当得艰难，也是你活该！”
“可如果…如果我不配当这个皇后…当年你大可不必封我为后，”，郭严芙木木的瘫坐在地上，“你当年还说…这中宫皇后只有…只有我这样的女子才能担任…”
天宋帝听到这里，不自觉的笑了声，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当初贤妃抵死不认后位，没有办法…而安国侯府刚升上来，根基不稳，封她为后要比封其他妃子要好的多。
“皇上…您是骗我的是不是，骗我去恨你…”，郭严芙忽然起身，再次拉住天宋的衣摆，一只手指着那鸟架，说道，“那画眉…画眉啊…当初我们的情意就是真的开始的，我们年少相知，是你说的我比符明芙还重要…你…”
“闭嘴！”，天宋帝狠狠的把她甩到一边，“你不配提明喻！不配！”
提到符明喻，天宋帝的情绪也有些失控…脑子突突的疼了起来，且越疼越烈，逼得他倒向了一边的椅子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而地上的郭严芙眼里死寂无神，呆呆的坐在那里…嘴里重复的呢喃，“我不配…不配？”
“凭什么不配？”
“我哪里比不上她…”
“没有…对…没有！是她阴魂不散…不散！”
“是他忘不了…”
郭严芙眼里慢慢积聚起光，疯狂的在寝殿内扫着，最后落在了那把在刀架上的宝剑…
穆棱随身带着的宝剑…她跨一步就能拿到…
对…能拿到…郭严芙眼里的恨意再次疯狂积聚，她忽然猛的起身，利落的抓住那刀柄抽出来，然后猛的刺向天宋帝…
噗嗤——
刀剑没入肉体的快感…
天宋帝因为头疼发虚，根本躲不过这忽然飞过来的一刀，而这一刀…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
“穆棱，既然我不配提起符明喻，你也忘不了往事种种…那…就去地底下去见她吧…”
郭严芙用力插了进去，然后又猛的抽出来…
天宋帝在抽搐着…郭严芙在疯狂的笑着…外面的宫人不知所措的慌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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