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本就浑浊
“她曾是乱世里最风光的金丝雀。”
“她曾是战争中最落魄的空壳。”
半弯的月亮还悬挂在空中，众星簇拥着它，偶尔冷风吹过，拂过屋檐上少女精致的小脸，她有些不满地蹙起细眉，明明才刚入夏不久，今夜却似乎太过凉薄。
算了，下次多添衣服吧。
少女抬头看向月亮，掐算着时间。
——快到出发了。
这是她这几个月以来的经验，每次出任务都会耗费大量神力，神力的恢复需要时间，如果遇到了极端情况，任务失败暂且不提，还有可能送出性命。
所以，在一次次摸爬滚打中，娇娇渐渐摸索了一些规律，比如如何在特定的时间前往特定的空间，这样能将神力的损耗降到最低。
每个空间都有对应的前往时间，倒也不是说其他时间就不能打开时空隧道，但正确的时间就如同最短的直线道路，消耗的神力最少，其他时间则是弯路，耗费的神力远高于此。
而时间对于娇娇来说，很容易就能推算出来。
差不多了，该去见见委托人了。
娇娇整理好自己的衣装，确认挎包和帽子的位置都正确后，指尖轻点，面前荡出几圈淡金色波纹围成一个圆圈。
顷刻间，刺眼的金光迸发而出，将娇娇完全包裹在内。金光吞没了她最后一缕橙发，带着她消失在神社的屋檐上。
无穷无尽的黑暗褪去后，娇娇的足下露出了熟悉的天蓝色海面。
这里是时空隧道的中转站，相对安全的，可以休息的地方。
但她没有多做停留，因为早川曾特意提醒过，这个任务需要尽快完成。至于缘由，她不得而知。
不过她一定会完美迅速地完成早川大人交给她的任务的。
魔法阵的绘制图案她早已铭记于心，伸出溢着金色光芒的食指，迅速地在空中勾勒出图案，同时慢慢地注入神力，落下最后一笔后便不用再额外给予力量。
手掌贴上那面刻满古老文字的镜子，她看着镜中神色平淡的熟悉的自己，金光与彩色如往常一般在她面前略过，但似乎多出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好像……是歌声？
踏入时空隧道，之前若有若无的歌声竟是清晰了一些，但娇娇听不清歌声的唱词，也无法判断歌声的来源。
这是……
她来不及多想，时空隧道已经将她送到了法国城市的上空。
恍然间从空中飞速落下，娇娇却已经习以为常。橙色长发向后飘起，她迅速念出咒语，调整自己身体的重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毫发无损。
大街上空无一人，她的出现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她已经习惯了时空隧道时好时坏的脾气，也并不在意它如何对待自己。她扶正有些歪的帽子，迈着步伐寻找这次的委托人。
-
这次降落的地点很有意思，是一个极负盛名的剧院，拥有许多知名的歌唱家和舞蹈家，还有……资本家常在的地方。
难道她在隧道中听见的歌声会和这里有关吗？
娇娇想了想，还是带着心中的疑虑走进了这家剧院。
不过刚步入剧院门口，她就被歌剧院门口高大的安保人员拦了下来。
“小朋友，这里没有票券禁止进入。”
她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买票，但又记起没有带法国的流通货币，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您好，我的家人在里面观赏，可以请您通融一下吗？”
安保人员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却发现少女身上所穿戴的物品都是用昂贵材料制成的。他暗暗思索着也许是哪位大人物家的女儿:“好吧，那请您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演出。”
“谢谢您。”得到了许可的娇娇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剧院，她努力端正身体姿态，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有名人物的孩子，以免让他人产生怀疑。
或许是正在演出，剧院内除了剧场外的地方都十分安静，她路过一处静悄悄的走廊，墙壁上整齐地挂上了许多知名歌唱家、舞蹈家的画像。
时间紧迫，娇娇并未想驻足观看，但余光掠过一位少女的画像时又不禁放慢了脚步。
画像中的少女拥有精致的五官，皮肤白皙透着几分少女的红晕，眉眼深邃，却带着几乎溢出画像的哀愁。
娇娇第一次见到如此惊艳的西方美貌，令人怦然心动，无法移开目光。她身着白纱裙在画中起舞，嘴唇轻启，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那位少女的眼神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鹿那般动人，原本就是精灵的模样，可满身的哀恸又将她推回人类的初始。
在画像的右下角，写了一行极小的话。
“——我们遗憾她的死亡，我们最爱的吉安娜。”
吉安娜。
娇娇默默地记住了这位美人的名字。尽管还想再欣赏一下吉安娜的美貌，但毕竟有任务在身，她必须尽快找到委托人。
她离开走廊，来到了剧场内。剧场里座无虚席，台上正在表演的演员全情投入，歌声传遍剧场的每一个角落。
很优美的歌声，但似乎台上美丽年轻的女歌唱家并不是她要找的委托人。
她聆听片刻后，只能遗憾地准备离开，却在回到走廊的拐角处撞上了人，对方重重倒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抱歉…”娇娇无措般脱口而出，迅速蹲下身查看对方的情况，打算伸手将人扶起，“您没事吧？”
“没关系……”对方的声音很嘶哑，听起来像是铅笔在木板上摩擦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让人难受。
那位女孩努力稳住身形，缓缓抬起头。目光经过她的脸庞的那一刻，娇娇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一丝波澜。但出于礼貌，她尽量按下自己的惊讶，用轻而柔的声音问道:“抱歉，是我太不小心。您真的没事吗？”
眼前的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尽管她的脸让她的表情看上去很诡异。
她的脸上是大面积的烧伤疤痕，正常的皮肤几乎没有，嘴角裂开了一条很长的伤痕，还有用针线缝合的痕迹。
不过对方身体的皮肤并没好到哪去，遮挡起来的小臂依稀可见的满是鞭痕，连双手也全是厚茧。
她看上去劣迹斑斑。
娇娇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将她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娇娇细微的情绪，反倒用力抓住娇娇的肩膀，用她那难听至极的声音尖叫道:“小女孩，你是神明信使对吗？你一定是吧！”
“……我是。”娇娇被她捏得有些疼，轻轻挣扎着摆脱了她的束缚。
“抱歉…真是失礼，我有些太过激动了。”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满是疤痕的女孩终于镇静下来。
“初次见面，我叫……萝拉。”她向娇娇递出一封已经写好并封口的信件，“我是你的委托人。”
“你好萝拉小姐，请问需要寄给谁？”娇娇双手接过信件，小心翼翼地放入挎包里。对于萝拉因为情绪激动而做出的无礼之事，她并未有任何反应。
提及收信人时，萝拉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哀伤，视线投向走廊上吉安娜的画像。
娇娇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最终定格在那张漂亮的脸上。
难道是吉安娜？
萝拉向那张画像走去，她脚步轻盈，尽管面容不堪，但周身的气质却十分特别。
她很奇怪，明明身上穿的衣服很破旧，看上去像是常年做粗活的人，但除去刚才激动的行为，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的姿态都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
“寄给我曾经的朋友，莫芙。”
她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在看吉安娜，而是看向了画像墙后的剧场。
“她原本失去了双腿，后来因为我而去世。我对她的死感到很愧疚，因为我的懦弱胆怯，让她郁郁而终。”
萝拉抚摸着吉安娜画像右下角的那行小字，喃喃自语。
“最风光的……金丝雀……”
她勾唇笑起来，诡异又悲哀，像是在嘲笑。
娇娇疑惑的地方太多，但她没时间多想，也不敢多想。
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
毕竟，她目睹的任何事物都与她无任何关系。
……
无边无尽的黑暗里，一抹春意盎然的绿色带着满身金光出现在娇娇的视野中。
她依旧那样神圣……不，她本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绝对的信仰。
“早川大人……？”
“不必唤吾。”早川夏轻挥绿袖，一抹金光飞入娇娇的眉心，融入她的身体里。
一瞬间，大量陌生的记忆喷涌而出，让她有些难以消化，短暂失去了该有的辨别的能力。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是她的记忆吗？她经历过躲避战争，但这好像并不是她的记忆。
记忆中，“她”因为逃跑被士兵砍掉了双腿，即使后来被军队救下，也还是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愤怒、绝望、不甘统统交杂在一起，但最终什么也无法做到。眼里的火光逐渐熄灭，只留下了一潭死水，一具空壳。
舞台中央，台下宾客满坐，灯火辉煌——这是谁的记忆？
台下似乎有人在叫“她”——
金丝雀。
“她”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会踮起足尖旋转，跳出绝美的舞蹈，亦或者展示“她”那余音绕梁的歌喉。
也对，富商和政客的玩物，只需要安分地被囚禁在牢笼里就好。
失去双腿的“她”在剧场里看见跳出轻盈舞步的金丝雀。
嫉妒、怨恨在疯长，可金丝雀的眼神如此清澈，像是从未被沾染污浊的纯白色，如同一只天鹅般高贵纯净。
直到被禁锢的“她”在舞台下看到了轮椅上的空壳，绝望的人已经失去了灵魂，“她”却想要给予空壳新的灵魂。
真善美吗？
大抵只是觉得比自己更为可怜吧。